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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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行云流水 |
白衣书生
如今的时代,要想看见一座荒山,还真不容易。很多时候,我只有靠想象,靠回忆,去获得一点轮廓与渣沫。
我童年里的老家,背后就是一座山。那山叫做癞疤寺,可我曾去无数次玩耍,都没看见半片庙宇的痕迹。可听父母说,听大姐说,那里曾经建过庙宇,塑过菩萨,甚至我父亲跟我爷爷,我的母亲带着大姐,都在上面寄居过。那是什么年代?或许我是知道的,但我却没有亲见,我只是跟那段不属于我的历史错肩而过,虽听人千般讲,却无法跨进。要不然那山,与传说中的庙宇,及我家人或许短暂的居留,都不会这么寡淡。
癞疤寺,到底不算有名无实,也算不上一座荒山。山上到处都长着,或裸露或凸出的,癞癞疤疤的大青石。像是一种圆滚滚的肉团子上,密密麻麻地镶满了白芝麻。所以无论“癞疤”与“寺”,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与土生土长的乡邻们的口证。
有一年,癞疤寺上忽然赶起了庙会,我也跑去玩。大太阳底下,我见一个壮年男子躺在地上,满头大汗,皮肤绯红,闭着眼睛,嘴唇蠕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旁边的人也不去打搅他,反见得恭敬,便让我惊奇。才玩一小会儿,我便被母亲赶下了山。后来听说,那是在“杠神”,小孩子的跑跑跳跳窜来窜去实在大不敬,怕冲撞了菩萨,犯了禁忌带来灾祸。所谓“杠神”,就是说那人是个半仙,能通神,能帮大家传递神仙或菩萨的传话与训示,能让求问的人家纳福或破灾。
在曾经年代里的乡村,由于常年受贫穷与封闭所困,流行迷信也不算个事。几乎家家逢年过节都要敬神,遇了什么梦魇或是疾病,也会敬神,求这个菩萨那个神仙地保佑,如何如何。大人们总是神情肃穆,念念有词,总是点香插蜡,供上“刀头”与水果。所谓“刀头”,就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经过轻煮的猪肉,不但带皮而且两三寸厚,并且不带一丝瘦肉。反正见得多了,也不足为怪,至于大人们去念些什么,听过也就忘了,下回再听又再忘,即便清明或除夕祭祖也是如此。祭祖,或去坟地或不去。作为久居乡下的人家,逢年过节祭祖,一般都在自家堂屋或院坝里,既简便又实用,不用太去费时费力,便表达到了心意。
只不过,我这人是个怪。虽然顺从风俗,但从小就不迷信。大概就是那次跑去看庙会,脚趾甲都磕掉了一只,还流了血,于是便有人说,你看你看,不信神不敬神吧,这不就遭到报应!可我也终归笑笑,虽然嘴里不说出来,但内心里依是不信的,甚至觉得那些迷信的大人们,搞起那些把戏来还真是滑稽。于是乎,即便到了如今,母亲但凡想搞点那样的小把戏,都会被我以各种理由阻止。她一旦做个什么梦,觉得不祥,嘴里就会叨叨个不停,但我都任由她去一旁暗地里叨叨,过上一会儿就完了。虽然我也做梦,曾经也做过不少奇奇怪怪的梦,有时也当笑话讲出来,但我却依是不迷信的。
除此之外,我便只记得我家背后的那座叫做癞疤寺的山,算不得荒山。虽然并无野果可采,也无山泉可掬,却长了一些簇然成林的矮瘦柏树。于是在我这忽然想起,搜寻荒山印象的夜,倒要算是失望的。
我的少年时代,全家都随父亲住在他工作的劳改中队公家分配的瓦房里,条件自然比起老家来要好得多,甚至好很多。那时候,周围一片荒山,黄澄澄的,到处都可见到裸露的黄土与翻开的页岩。放眼望去,山上除了矮株的果树和尺高的杂草外,便再无什么植物。据说这是那时代里劳改队的通行做法,一是改造自然,二是防止犯人逃跑。只要有人逃跑,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便可以马上派出人马去追捕。
我忘了这些山叫做什么名字,或者说一整个劳改队无数个中队所占的区域,就是一条蜿蜒的山脉,像是一条赤黄爬行的蛇,我不记得这山脉叫做什么名字。可我童年的末期与一整个儿少年时代,除了后期去城里上学,都差不多在那儿度过。我听说当初劳改队在那里建立时,就是靠开荒,铲去了地皮,建起了房屋,栽果树种蔬菜,养猪养牛养鸡还养鱼,山下的水田也种水稻、麦子和油菜。一条沿着山腰的马路,便差不多是这一整个劳改队通往外界的主要交通。当然,也有无数小道,四通八达,与周围的乡村紧密相连。
可是这条山脉,抑或我家当时所居住的那一片,虽然如此,却也算不得真正的荒山,看来我又得失望了。于是我不得不去纳闷,到底怎样才算荒山呢?也不晓得,路遥的小说,或是根据他小说改编成影视剧的《平凡的世界》里的,那些陕北的黄土高坡算不算。
兴许我的心境里,总有荒山的影子,于是就想到现实或曾经的现实中去寻找契合。想来想去,无论怎么想,即便生拉硬套,可这号称天府之国的蜀中,又哪那么容易出现一座我忽然想看到,或者未必真正看到的荒山呢!
几年前,我回过老家,也去过周围的乡村,我除了“处处皆桃源”的感慨外,便别无其它。可见如今的时代里,除了早就实行了多少年的封山造林外,农村的青壮年人口也不断在流失,甚至大幅度地流失,四面八方地涌向城市,从而导致土地被大面积闲置,植被少有被开垦被破坏,于是乎青山绿水田园牧歌的景象便随处可见,哪里还有什么荒山呢!
可见我的记忆,抑或对记忆的搜寻,不过一场徒劳,也无功而返。我的无病呻吟,与无端的臆想,也该是个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