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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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庄周梦蝶 |
白衣书生
人都是怕寂寞的,我也是。可我却早已习惯了在寂寞的时光里,昏昏欲睡,无论日出还是月升。要不然,我就不会去写下那篇《守望黎明》了,更不会去出版一本那样子的书。可见我曾经的失眠,有多怕人。
怕寂寞,却又安享寂寞,这实在是一种逆行。我在这个旷然的世界里,踽踽独行,默然无声。或许因了寂寞而沉默,或许因了沉默而宁静。我终在这天地间的一隅,择其静寂而蛰伏。春去秋来,暑来寒往,窗外的世界季节轮换如同走马灯,我都漠然以视之。
我把自己关在心里,不去瞧那外面世界的红尘滚滚灯红酒绿。那些尘土飞扬的喧嚣里,千军万马般嘶鸣,多少笑里藏刀,多少碾压倾轧,实为刀光剑影乱箭齐发。我厌倦了那样的世界,那样的日子,一打开门走出去,绝不止是成为路人甲那么简单。我不信任它们,这是由多少创伤,多少苦痛,多少悲哀,凝聚而来的教训。我甚至厌倦这个无情的世界,甚或人类社会的本身,多少纯真,多少质朴,多少善良与美丽,都在那看不见的却又狼烟四起的鏖战里,一一被践踏,被掠夺,被撕裂,直至粉碎。
走出去,自然是有风险的,甚至危险极大。我虽安享静寂,一杯茶,一壶酒,几支烟,一堆书,抑或一小碟叫得出名字的茴香豆,便可打发大把的时光,包括对这生命本身的供养。可我依是得偶尔出去透透气,无论月黑风高锦衣夜行,还是风和日丽意气风发,我都尽可能地隐身于茫茫大众中,万物中,冷眼旁观,一晃即过。我只是出去透透气,并且偶尔,顺带打量一下外面世界里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一切发作前,发生前,或者被注意到之前,便再次地失了踪。
我所爱的人,都在茫茫人海里的远处,星辰般闪烁。我走不近他们,虽经千般努力却也难以触及,况且谁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曾经的时光里的那个人。一切的故事都有剧终的那一天,一切的演绎都有落幕的那一刻。我深知这样的道理,那么该出现才出现,该离去便离去。大千世界,不过一袭罩了艳丽外衣的原始丛林,西装革履惺惺作态。我厌倦了那些锦袍与面具,我只想真真正正地做人,做个有血有肉,真的活着的人,即便是裸奔。
我像一个修行者般,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一草一木,浇水施肥,鸟语花香。一个人饮酒,无论邀不邀月,都神清气爽其乐陶陶。我虽身为一个现时代的人类,这是我身上剥离不了的符号,却也寄身于浮生,于暗地里,于心底里,去径自开垦自我的世界。许是每个阳春,都桃花盛开;许是每个深秋,都枫叶成林。我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万般景致,远比那外面世界里的种种流俗要有趣得多!我看见自己的生命及其知觉,在阳光雨露下获得不息的滋润、生发与成长,我感到了自我的拙壮与不断地强大。我看见的是一个郁郁葱葱的世界,绿树成荫,燕雀纷飞,万物都在自我的了悟中渐然地苏醒,和风细雨,欣欣向荣,一发不可收拾。我看见了,复活了的《桃花源》,重现了的《陋室铭》,穿越了的《小石潭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牛羊隐现。虽然我深知,一切的传说,来于斯而终于斯。除我之外,没人能察觉。
他们只看得见我的一樽肉身,寄于浮生之中。身高多少,体重几分,胖或者瘦,白或者黑,美或者丑,富或者贫。或者他们也只喜欢看见这些,继而去有人没人地鸡鸭般聒噪,似是作了神的判官。他们只知在自我的做了判官的得意洋洋中,傲视天下,趾高气扬口沫横飞。他们以为自己终将万众注目名垂青史,殊不知不过是这滚滚红尘里粉墨登场的一个小丑,徒增笑料而已。我深深地厌倦他们,有时也厌倦自己的这樽供人观瞻的肉身。即便鲜衣怒马锦衣玉食,那又如何?
世界的静寂,不是它本身就如此,而是我将它作了切割。分清了里外,摆正了彼此,明晰了冷暖。我不止一次,甚至反复地撒下层层滤网,直至最后的清澈。虽然看起来我步步退却,却不知我终究是要怎样的一个世界,怎样的一个天地,怎样的一个四季如春。故而,我是我,我也不是我,光这就够多少人去糊涂,乃或晕头转向的了!
或许这世界,原本就没把我当成回事。我并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趣,或者那么灵动与满怀异秉。我只不过是在寻常中追溯不寻常,平淡中挖掘不平淡,世俗中酿造不世俗,从而虚掷光阴,聊以自慰。或许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那么睿智,那么客观,把世界把人类把利害看得那么透彻。我只不过是在以己之力,尽己所能,精心编织一个谁都不肯信的自我的神话。我活在无尽的想象里,不然就难以得到呼吸。
我把世界分成了里外,我将肉身寄于外面的世界得以存活,我将心神置于内在的世界得以滋养。故而外面喧嚣,内在静寂。曾经多少次,从静寂的里面望出去,外面的喧嚣也不再是喧嚣了,而是一片沉沉的静寂。
于是,我看见了一往无垠的空旷,我在空旷的原野,踽踽地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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