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据说，冬至是一年中最长的夜黑。可我却发现，冬至过后，早上天却亮得越来越晚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

渐渐地步入腊月，渐渐地数起九来，竟距除夕都只有半个月了。我显然已经忘却曾经年里的酒气醺天，那些撕心裂肺的酩酊大醉。有时候跟朋友聊起，也像是在摆谈别人的故事。

居然又有人提起我的那本《骑着骆驼去看你》，前阵子竟连一家图书馆也打来电话索要。我开始想起十年前那些废寝忘食疯狂写作的日子，想起曾经的成绵路83号大院，想起我家入城的次套房，父母居住了30年，我偶有居住的那个9平米大或带阳台或不带的昏暗的房间。别小看那个阳台，约莫5平米宽，在家里人口拥挤的年月里，被父亲淘来旧门窗妥妥地安了，再挂上劣质的布帘，安张窄窄的钢丝床进去，便成了我的栖身地。只不过，它终成为了过去，停放在记忆里，只剩历经风雨洗礼的阴晦与沧桑。

在我的时代里，不停地搬家。即便青春岁月，也是这般。大抵我终是不如意的，加之父母年至耄耋，尤其是父亲，行走艰难，爬楼如攀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实在地感受到他们人生晚景的不胜悲哀，便雷厉风行地为他们换房，换新的电梯房，于是那套象征旧日岁月骄傲的旧房，便被卖掉了。父亲的暮年，便自此变得有了尊严。既不用再去每每爬上一层楼就用随身携带的那只手杖凳坐了休息一个多小时，也不用在他病重时再用担架沉重地抬了曲曲折折地下楼。由于居住环境突飞猛进地得以改善，家里的整洁度也得以极大程度的提升。即便下楼，小区里也绿意葱茏小桥流水，到处都是可供歇脚的凉椅，何乐而不为呢？父亲去世后，由于家里居住情况的变化，我就又换购了一处房，直到如今这附带天棚露台的跃层。

大概以后，我不用再搬家了。虽然我感到仍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譬如卧室小了安不进一套舒适的对椅，卫生间安不进一只让人一想就觉得舒服的浴缸，甚至没有一个单独的杂物间，可这已经达到了我家居住史上的鼎盛，况且我只用了两三年的时间。我不由得想起，某年途经平武报恩寺，一位年轻的僧人为我解签，说我的命里适合做生意，甚至很有一番一做就发的意味。我竟然听见那僧人在得知我并非商人的情况下，不经意的一声叹息。

想曾经，我也有从商的可能，怎奈父亲的执意而为，我这才子承父业，好歹谋上一份职业混口饭吃。事到如今，也不知道当初到底走哪条路才对。父亲离世眼看就三年了，我心头的阴霾似乎依未散尽。他的时代结束，我的时代开启，我还得在这样的变化里，慢慢地消化由此所带来的碰撞，以及引起的疼痛。我需要在新的境况下，换个新的角度，来继续治愈自己。我不知道时间会要多久，兴许是一生吧！

眼看到了旧历年的年关，我又梦见了父亲。在梦中，他依是以往的那副急躁脾气，催促着我们尽数前往去清理一槽河流一般的马粪。醒来我便禁不住笑笑，想以往多次的梦中他都是不说话的，这回倒是像极了生前。大抵要过年了，又该给他烧纸了，他便托了梦来。无论他这辈子的功与过，但他的确要算这家里坚守传统的人，但凡过年过节总是要弄上热气腾腾的一桌酒菜，叫齐了家人团圆，直到他的老去，饭菜都由母亲照顾，煮什么就吃什么，怎么煮就怎么吃，病重期间还得让人喂。只可惜他的一手好厨艺，对于布置年节的兴奋，到头来却无人传承。

在以往的年月里，我在安享婚姻幸福时，也曾认真地下厨，精心地计较食材的选用，油盐的多寡，以及色香味上的调涂。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家庭气氛的黯淡，我便没了兴致，再后来就逃离了婚姻的那座城。我这“城外人”，一做就是14年，回过头来，竟觉得就像梦一场。原来，这世界上的很多人很多事，都不是能够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像我这骨子里的理想主义，依在现实的境况里一路磕磕碰碰，格格不入，直到如今。

于是我就把自己给圈起来，尽量减少那些磕碰，尽量减少那些流水一般事物的无端搅扰，兴许就好了。可我无论世外桃源还是清欢寡欲的日子，依然难以达到预想中的那般清静，让我实在是没辙。那么，也只好这样了，一切随缘，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我实在没那瞎工夫，老是受了琐事的纠缠，而不得解脱。

前些天，趁了小区停电，去了一趟这城市号称“东方明珠”的商住区，游游走走，两次路过那家幼稚园。那大门显然和曾经不同了，显然是重新进行了装设，我没有走拢去，即便门卫室的人隔着窗户玻璃望出来，我也没有走过去，作任何的询问。我的一位故人在那里上班，几大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跳没跳槽，竟没一点消息。我原本就是无事闲走，眼看到了晌午，便跨过靠里的大马路，去到对面小巷中她曾经租住过的居民区，随便寻了一家小店坐下来喝了一杯，然后再回到幼稚园旁边的一家茶苑，躺在靠窗的沙发上，枕了挎包小睡。原本的写作计划，因了这场酒，因了这场小睡，便泡汤了。我只记得，那家狭小的茶苑里，老板眉飞色舞地对我讲，他给我泡的是140块钱一斤的好茶，反正是泡茶何不如用点好的，最终收费10元一杯。

我不太分得清楚好茶劣茶，对酒也是如此，只要喝着顺口就好。为此，我遭受过不少朋友的抨击。可我依然是我，口味也依是那口味。外界对我的改造，依大多以失败而告终。我依保持自己接地气的本色，在懒得计较价钱的世界里，和朋友们十足开心地笑闹，有一杯没一杯地爽漓吃酒，不在话下。只要相互不嫌弃，彼此够朋友，那就没说的。以至于我内心里的这座城，这处堡垒，也容不得谁想滋扰就滋扰，谁想攻陷就攻陷的。至少，我是真心实意地活，你是么？我是温良厚道地活，你是么？我是做梦一般地活，你是么？所以在我看来，那些相互的无端攻伐实在没意思，放着好好的朋友不做那是干嘛呢！

昨晚，和一位退休不久的朋友小聚，他很感慨我的约见。他说，如今很多人都鲜于与他联络，即便微信上也是懒得问一声的，像我这么依然如昔热情相往的实在罕见。我便不禁笑了，无论这个世界怎么样，别人怎么样，我们的小酒还是会有一茬没一茬的约下去，什么时候想喝了只需在微信上说一声，最好提前三天说好安排些。这一顿，我破天荒地和他各饮了4两白酒，不但不醉，还兴致盎然乐此不疲。我带的荷花酒，一止瓶身好看，酒花叠起，最主要是不负这番好情谊。

我昨天心情很不好，一位“三弟”打来电话跟我交流，竟把我给说笑起来，于是心情便得以缓释。我总是在想，朋友要做就做一辈子，爱一个人就爱一辈子，那多好啊！要不然，即便是亲人，离了那个“亲”字，没了那份亲近，恐怕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人活到这年纪，怎么舒服就怎么过。与人相处，即便是再好的朋友，若是哪天观念分歧难以调和了，那就还是随其自然地好，聚散离合不由人。要不然，这人怎会越活越孤独的呢？来来去去，原本就是这人类社会的本真。无论你喜不喜欢，难不难受，在它面前，也不过蚁虻一只。

兴许我也不过是自言自喁，再怎么讲别人也不懂，也懒得来懂。那么就还是活自己的吧，毕竟谁都有自己的世界。无论好歹，对于前路，谁又瞅得清？且行且珍惜，实在珍惜不了也只好放手。

一说到放手，我便想起很多事。以前总以为，失去的人可以再找回来，可近几年我所得到的结论是，过了就是过了，即便再找回来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味儿，大多竟连话都没得说的，那还不如依旧删掉的好，至少还可以保留那份对往事的回味。

我已经忘掉了很多往事，也从很多往事中脱出身来。或许，我的自我治愈已经达到了一个新阶段，眼中的心里的诸多东西，都在知觉或不知觉间洗牌。我得面对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地飞跃，曾经的那句俗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早就不适用了，放眼如今的这个时代，恐怕十年就是一大变，周围的关系与人，都可以翻天覆地地断裂，甚至不少都没法对接。兴许除了去适应去习惯外，也别无他法，那就这么的吧！虽然，我不侵掠人，也逃不过被人侵掠。

要过年了，我在这隆冬，打开满满的衣橱，竟不知到底穿哪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