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A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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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书生
在一个雨夜里醒来,盛夏的季节唯有一片清凉的气息。窗外无休止的淅淅沥沥,倒不失为它已然温和的表现。
确切地讲,已是凌晨。四点钟醒,待到书房电脑前来安坐时就已五点了。我知道,再过一小时就会黎明。我的早醒抑或失眠,在久远的岁月里,早就让我对昼夜交替的那一小会儿记忆犹新,无论盛夏还是隆冬。
我对那一小会儿,总是力图去分辨。一点点地白,一丝丝地暗,若是有酒便也诗意,即便那样的诗意不乏凄美。只不过,我尚不曾养成早酒的习惯,甚至我从不曾想过要去养成,事实上也极少有过早酒的经历吧!
有一年,饮过两三天早酒,是去乡下走人户。据说那里的习俗,是无论红白喜事都要连办三天的酒筵。主人家自然要来作陪,尤其是外地来的稀客,这是勿须言说的礼节。
于是一天三顿酒,就连原本的早饭,也是一桌荤,一人面前摆个龙眼杯子,倒满一杯足足一两。于是,在家族里的长辈或是长者的殷切作陪下,再不济也得一一地饮去,以免驳了亲友的情面扫了大家的兴,尤其是主人家的盛情。这是每个去乡下省亲或是走人户的人,都不得不顾忌的事情,自然不敢妄自托大什么事都由自己。
我在一场不曾早酒却也记得的很多年之后的凌晨醒来,窗外的雨地也持续好几天了,时而缓时而疾,这难得的淅淅沥沥自然就是它缓的时候,要不然就是大暴雨,泼头就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起父亲,想起我少年时代时的父亲。那年月,也时常都会有暴雨乃或大暴雨,也时常一连下个好几天都不会歇。兴许那些时候,正处我的青春懵懂期,故而什么事都记得,都上心。
即便逢了大暴雨也不怕,父亲总是强悍的,他总是可以穿了雨衣打了电筒出去,或是大白天里叫来两三个表现好的犯人搭梯子爬上房顶去换瓦,直到不漏为止。他总是高声地讲话,乃或呼喝不止,直到修耸得妥妥的了,这才哈哈大笑地下令收工。
父亲似乎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才到那个当初的劳改农场当干部管犯人的。那个劳改农场,似乎也正是那一年才开辟创建的。而最早的一批犯人是军犯,所以作为一个老当兵的,父亲也管过军犯。军犯,就是军人犯罪后去服刑当犯人,素质自然都很高,尤其是在令行禁止的执行力上,毕竟军人从头到尾接受的教育就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何况犯人也必须如此。
据父亲讲,当时有一个军犯就是自己打起背包,穿着被摘去领章帽徽的绿军装,手里拿着法院的判决书,前去劳改农场报到的。我一听就笑,父亲也爽朗地笑或者大笑,觉得很神奇也不可思议。可毕竟是父亲亲身经历的事情,那自然不会假,他不是一个喜欢讲假话的人,甚至非常憎恨讲假话的人。在这点上,恐怕我也遗传了不少。只不过相比而言,要圆滑得多,毕竟时代在变,也是如今这时代的需要与盛产。我表面上圆滑但骨子里不是,故而在逢了某个特定的时刻或事件时,我的内方总会划破外圆从而凸现出来教人吃惊,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兴许是天性。
然而父亲终是去了,在这个嶙峋的人世间度过了他风风火火的一生。我终是时常想起他,想起他生前的音容笑貌,想起过去的乃至我少年时代里他的岁月鼎盛时光。
我瞧见他的颓废,是他年满60岁退休的那年。虽然也穿了当时橄榄绿的警服去城里江边的一处简陋的小院落包上几大桌热热闹闹地过生日喝酒,但毕竟身边已无“兵”可带。想一个带了大半辈子“兵”的人,忽然一下子就手下无人了,那种空荡与落寞是需要时候来休养来调济的。
他所能带的“兵”,唯有家人,唯有母亲与子女了。可毕竟我们不会像犯人一样听话,虽然也时时唯有服从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但也会因一时的不太服从而引发家庭纷争与吵闹。兴许他从没认真想过这会给家庭造成怎样的伤害,兴许直到他的晚年才逐渐意识到那伤害有多么不容易被修复。故而我自高中毕业投入社会起,就很少在家里住,也不常回去。尤其是在他脾气坏乱发火的时候,我就会更拖延。
虽是如此,但父亲对家人的爱却是真实可信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从小没上过一天学,也就是在部队时学会了写字,再加之那个时代当兵不但要严防敌特还要剿匪,都是玩命的差事,自然也就顾不得其他的了。所以父辈所经历的艰辛与苦难,打我幼时就在脑海里烙下了深深地印痕。
也就是说,我永远无法忘记,全家人依靠父亲一人的那段漫长的岁月。虽然他脾气一直不好,但并不影响他真真实实地是这个家庭里的大英雄。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对家人看似马虎实则深厚的爱,我的小命在幼时的农村就会因为一度病重被玩完的。即便他的晚年,如果我俩同时住院,他也会将好不容易借来的医药费首先让给我的,或者打来电话总是担心我,教人心酸得想哭。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父亲过完了他艰艰难难风风火火的一生。留下我在这个苍茫的人世间写故事,写感受,也写他。就像十年前“5.12”大地震那年,我写的一篇《露宿中的病重父亲》上了新浪网的首页,于是就连家属大院里的人都看见了,就有人跟他说。他就责怪我道,你胡写我做什么,还去网上发我的照片?我就对他讲,你既不是大官又不是大款,除了你娃写你还有谁会去写你呢?再说了,我写的是实情又不是瞎编的,地震后的离乱与病重的无奈,这都是我们一起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的啊!于是,他就高兴起来,即便半夜我去他房间问一些历史上的旧事他也会津津乐道地给我一一地回忆。
写到这里,已经早上六点半了,天已经大亮了。我去卧室的飘窗向外张望了一回,也伸手出去试了试还有没有雨。不过没试出来,看来是停了,楼下的街面依然一片湿漉,积水退去了不少。但据天气预报说,或者是网传防讯指挥部的公告,暴雨还将持续,兴许还有多少天。说着说着,这窗外的淅淅沥沥就又响了起来……
显然雨夜早已经尽了,这篇文字也不再有地方立足。只愿一切安好,无论既去的还是既存的生灵们。我们来这个人世间走一遭,都是来修行的。无论你了不了悟,透不透彻,都不太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