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我的书房，是个乱糟糟的所在，原本是进主卧室的必经之道，好在都是我使用，便也不算妨碍了他人。

一个带电脑桌的红漆实木书柜，自是我的最爱。去年初夏搬去新居陪母亲住之后，我便买了一台dell电脑，又配了一台惠普牌的三合一打印机，显然很是符合我的味口。差点来台四合一的，但加个传真又有什么用呢，故而彩色打印也几乎用不上，便没有去理会。

书柜前安张高靠背的凉椅，脚下再摆个烤火炉，三合一的小音箱上上下下地一拖曳，倒也有趣得紧。无论放歌、看电影、玩游戏，还是饮上两杯小酒之后窝在椅子里暖暖地打瞌睡，都蛮惬意。然而左边靠墙以及背后的一圈，则是层层码放的装满书的纸箱，显然地被包围。不过，既然妥妥地安放，加之习惯是个好东西，便也时光漫漫相安无事。

只不过，我还是怀念并且期望有张单独的书桌，可以坐了好好地看书，或者铺开纸笺摆上钢笔来写信，再经窗外的阳光轻轻地洒落一烘托，便是不可多得的好来。并且，被书箱们包围到底觉得有些拘谨，或许能够宽绰一些自然是更好，或者来个杂物间也可以将一些不常用的物件器具给收进去，这眼前的世界，乃或一处家居，便要敞亮整洁得多。于是，它便自然而然地助长了我心底里换套房子的需求。

房产经纪人们，走马灯似地来，或打来电话，或带买主或不带，个个都精神抖擞满面春风。开灯，拍照，拉开窗帘，讲面积，论价钱，谈税费，一个比一个熟稔。只不过，到底谁是谁，是不是又来了，我却分不清。试想，这城市有上百家经纪公司，每家公司有若干门店，每个门店有若干业务员，我岂不得写百家宝典般细细地记录一一地考证？好在他们都像风一样地来风一样地去，无数个口口声声叫帮他把房子留着的人，到底也不再有消息。

我便软软一笑，就像面对他们，也不像。无论如何，生活都得继续，即便有上一些小插曲。就像我那些曾经生活里出现过的朋友，偶尔瞅见一张老照片，便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感慨至深。毕竟岁月这锅粥，不可能永远都新鲜，永远都如意。

蓦地从椅背后的旮旯里翻出一口袋旧物，面上放着一叠照片，还有一个很早的影集。于是便一一地翻捡，一一地铺在打印机上扫描了，再用光影魔术手的软件修剪了传到网上，或者随意地写上几字，便是极好的纪念。

那些青春里的人，那些旧岁月里的自己，每一个每一处似乎都可以翻江倒海般地倾泄出它的故事。只不过，一些青春时日里的朋友还在，自己也还是自己，便是莫大的安慰。那些随了时光之水飘浮远去的人与事，便也只有在记忆的斑驳与闪烁中，烟雾缭绕一般地将人陷入沉思，蓦然惊觉后，却又像一片虚空，宽广浩瀚得紧。

仔细想来，那些年我倒还是要写诗的，无论现代还是古体。经常陷入一些表达的局促与困境，于是我便总是苦思冥想愁眉不展。困顿于生活的局限，久久地不能有突破感，便让我渐渐地失去了锐气，以至于让与诗相伴的那些写写划划的时日，也就愈去愈远地淡下去了。也离开一些朋友，或者被离开，各自走向自己的新生活与从不曾真正识得的未来。

倏忽的人生，风驰电掣，眨眼便是另一番世界，另一番景象。谁也不在原来的那里，也不再写着曾经的故事，似乎谁都可以转眼即忘，并且恍惚是一种正义与当然。可是，到底还有一些旧时光里一同穿越过来的人，大家依是好朋友，或者好兄弟，依是可以动不动就叫嚣了喝酒，讲笑话或者互相地打趣与调侃，无尽无了，倒也教人心头暖和得紧。即便有的已不再像当初的那般铁，可也一两年里总会有见面，有聚叙，往往叫声喝酒便是最为充分的理由。

人生难得有知己，而我也清楚地知道，水清则无鱼的道理所在。过于地苛求于人，苛求自己，而不够耐心与韧性，身边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少将起来。若是曾经的铁与执守一旦出点故障，那一路走来的朋友还会有几何？我总是宁肯与一些让人舒适的朋友小坐，轻松、热闹而没有负累，不喜欢那种凹凸、冲撞与虚与委蛇，似乎觉得浪费了生命，煞是可惜，若再生起什么事端来，便饮恨不已。

即便没有人懂得，可谁又不在这世间径直地行走，哪怕是默默。有人说“且行且珍惜”，可说的归说行的归行，谁都可以作为诗一样的拿来吟唱，却要真做起来却是难了。然而我对“珍惜”的理解，便是尽可能少地去跟一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纠葛，尽可能少地去勉强自己，或被别人所勉强，以本心行走世界，以本心行走生活，固然谈不上“杀出一条血路来”，却也清宁、舒适与自在。若有三两谈得来的朋友，谦逊而温和的人，倒不失雅趣，兴许还生起它日重逢的期盼，那自是好。

曾经的青春里，懵懂、贫穷、叛逆与哀伤错结一处，笑着、哭着、闹着、嘶吼便也过去，便也在时光之水的漫漫流淌中，心里生出一层茧子来，慢慢地也就不那么疼了。谁都是孤独的困兽，谁都要抱团取暖，谁都需要以酒来浇灭心底里熊熊燃烧的烈火。于是，我和我的朋友们，便在那样的欲罢不能与无休无止中趟了过来。焦虑、失眠与易怒，便是我那时留下的病根。好在经过好多年的调适，多年的休养生息，便也渐渐地好了起来。我就像一个无事的人般，或是骑了共享单车，或是招了出租车，在这个城市、世界乃或生活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在各式各样人性的丛林里穿梭，在各种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里穿梭，直到如今。

青春就像岁月给我留下的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似乎忘记却又存在，似乎存在却又忘记，怎么也不可摆脱曾经存在的那份情怀与氤氲。就如有的人说，每个人都有他特定的气场，具有怎样气场的人，就会在他的身边时常发生这样那样的一类事，莫名其妙地浮出符合与营造那些事的人，似乎更是迎合了内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期待与渴求。于是，我便信服，从此不去再纠结。来者自来，去者自去，便也安好，虽然未必如初。

记得有回去参加一个远方的婚礼，新郎是个熬得千般艰辛的人，他在典礼台上几近哽咽地说，那些年里，若是没有诗，他都不知道怎么过得来，便令我很是感慨。

我那无比煎熬的青春里，幸得有诗。随手拈支铅笔，扯上半张纸片，也可以凝思许久，信手成行，似乎便是倾注了自己浑身的力量与心血。可是那些或今或古的诗句总是乱飞，不太听我的招呼，也时有表达上的意犹未尽与不知所以。只不过，它到底是一份符号，盛载了我那不可言说的往事，与往事里无尽唏嘘的咀嚼，而终化茧成蝶。

屹立时光的彼岸，想着一捅就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