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这人民公园，不知啥时就有的。反正自从我来到这座城市，就有了。
只是，才开始自然，乡土，周围有很多田地，甚至南边近在咫尺还有条安昌江，滔滔江水流涌不息。后来，城市越来越严肃，有板有眼，像模像样，周围的桑田变成了街道，变成了高楼，城市化就像一场说来就来的瘟疫，迅速地四下里漫延，街上卖早餐的油条豆浆的三轮车没了，缭绕青烟刺鼻流泪的蜂窝煤没了，连夜端了小凳捏了米面供应券排队购粮的队伍连同粮站没了，冒着骄阳推了墨绿色冰膏箱戴了草帽一边吆喝一边擦汗的小贩没了，五颜六色的街边薄荷冰凉水摊没了，小玻璃瓶的汽水没了，一边将面团摔得嘭嘭直响现做现卖的烧饼摊没了，街上的绿军装中山装不再时髦，门前半人高的邮筒没了，山川自行车没了，摆在街中间的长串小百货棚没了，道路扩了又扩拆掉了很多楼，满载木材拖车的大货车不再一路呼啸穿城而过，公交车顶上晃晃荡荡的黑色大橡胶气囊没了，电辫子没了，交警也不用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的小圆台上指挥交通末了再把脚下的小木墩一路滚回岗亭去了，电线杆没了，大哥大倾刻风靡又迅速没了。
我就像做了一个梦，人都还没回过神来，这城市就变得无数位地宽广了，我已找不见曾经无数次穿越并和小伙伴玩耍的工农巷、油坊街和小河沟了。
我成了一个迷路的人，而原本的人民公园里的大土堆成了人工山，自然湖也变成了人工湖，还新生了并无围墙却又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游乐场。我无数次游荡其间，挤来挤去，却又搞不明白为什么。
公园不再幽静十足，鸟叫声，鱼打水声，大妈握了麦克风纵情的歌唱声，翻滚列车的“哐当哐当——哧”声，呜噜而低沉的大型马达转动声，“噗嗤噗嗤——噼”的气压放泄声，不知何处传来的大音箱里显是招揽生意的流行音乐声，混成一片，争相交织，伴随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刹车加速声。我感到深深地困惑，却又无法排解，只好默不作声，任凭游乐场时而传来“叮铃铃”的清脆电铃声，硬挤进来，无法无天。
可是，我见过这座城市的鸟瞰图，绿幽幽的好大一片，处在无穷尽而又密密麻麻水泄不通的楼群中间，像个大鸭蛋。我知道，很多无事可做的老人总是去那里，显是放假而又欢跳异常的孩童总是去那里，休闲的中年人与谈情说爱的青年也总是去那里，谁叫它处在城市的中心呢？况且左近，也未必有更好的去处。斑马线、红绿灯、天桥在人潮与车流的纵横交错中总像是在交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见个歇，谁也是无奈。
我来到如今的当下，于湖心水岸的茶苑小坐，林立的垂柳枝盛叶茂，白色的花絮随风飘落，或者飞舞，我不知道该说是诗意还是厌烦。旁边的棕榈树还在，我20年前在那里照过相，地方没变，朋友还在。我一抬头，就望见公园外四面八方直逼而来的高楼的顶端，探头探脑地充满傻气，或者野性，教人不安。
没有好奇，没有怀旧，只有迷茫，无端地袭来，或者漫延。如同我从不曾认真地看清楚过这公园的脸，也无从揣摩这奔腾的城市从前或是以后的模样。我只管低着头，就像身在远方的外城市一般，无论怎么走只要记住回去的道。似乎我也从不曾理清过头绪，无论于生活，于人生，于那些曾经走过的弯弯曲曲或者坦荡坦荡的路。
我在这个城市的绿蛋里，候着天空的落幕，或者一切事物的覆灭与新生，不知会不会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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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4-14 17: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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