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我是收拾停当后，于午后一点从碧峰峡出发的。

　　那个首次见到的瘦高老者是旅社的男主人，正午时他就准时来敲过了门，说是要打扫房间，我便从趴在的书桌上匆匆一回头说等下就走，意思是不续订了，大家都明白，他便离开。末了，我拖着行李箱出门，正好瞧见他在旁边露台上用洗衣机洗晾被单，便递上单据和钥匙说要退房，还说昨日交的房钱还需找零，他问也没问就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钱从中抽出一张50元的给我，我说是20元才对，该多少就多少。他略一迟疑，就重新给我取了一张，我便下楼走了，直奔游客中心广场南面的入口而去，很顺利地坐上了一辆返城的专线旅行车。其时，艳阳高照，我依是短袖墨镜地清爽，只是临行前换了一件才拆封的灰蓝色圆领衫。车上坐了一对老外，在这个不再热捧洋人的年代，倒也只是彼此小声地交谈，没有人唐突而兴奋地捣扰。

　　汽车是很快就坐满了的，约十四座，然后就飞也似地在下山的公路上跑。一是那些黑色的沥青路面很平整，二是司机技术颇为老道，故而一路走来，没有什么颠簸，就连急弯也不需要抓扶。约莫半小时，就到了雅安城里的旅游车站。我依去站旁上次那家小饭馆，点了三两水饺，讲明调料碟里要加蒜泥，又点了一盘青椒皮蛋，再叫了两瓶雪花系列的“勇闯天涯”冻啤酒，服务员都一一依言去办。我坐在店门里的第二桌，面朝外。对面第一桌坐了一个正喝着啤酒却又衣着随便且抽着软包云烟的中年男子，不知是民工还是小包工头，正捏着嗓子跟电话里的朋友一个劲地说着让前妻尽早将户口迁走的事。左边桌一个约莫三十岁但又确实肥胖的女汉子正面对一盆什么汤肉大嚼，随时到处张望想跟人搭话，后来又添了一碗饭吃。想这雷又不打吃饭人，再忙也得搂饱了肚子，故而我也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慢条细理地吃喝，慢条细理地问服务员车站里到都江堰的车次及时刻。服务员把手往墙上一指，说自己看，都在那里，我这才发现桌面靠里的墙边贴了一张汽车时刻表，不过已经错过了全天仅有的两班。而后，又进来一位约二十三四岁长发披肩一袭深蓝色布艺连衣长裙的女孩坐到我身后的的桌边，说话点菜都小声小气的，显是文静与秀气，大抵是在校的大学生或者什么文青，倒也于无形之间给人带来一股清凉的感觉。我只顾着盘算去都江堰的事，待得吃罢喝罢，也未曾留意周围的人有没有谁先走掉，就径直出门在站前广场外的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去西门车站。据说那里长途汽车很多，说不定有。当我满怀欣喜地排到窗口买票时才发现，这里一天也只有两趟，居然跟小饭馆中贴的一模一样。我退出来一想，似乎去成都的车次随时都有，手机上网一查，成都到都江堰的也不少，况且晚上九点过都还有火车，于是我想都没想，便再次扑去窗口买了下午两点五十去成都的票，当时已是两点过八分。

　　进车站后，依是行李过安检，然后提前五分钟检票进站台，便上了“雅安—成都”的大巴，上车前也照例将行李箱从侧门放进车腹。我坐的是12号座，在第三排靠过道处，随后就有一个长发长裙而脚穿凉鞋的年轻女孩上来坐在我旁边靠窗的位置上。在侧身让她时我随意地扫了一眼，她圆眼无神面无表情，无论看谁都象是在发愣，一双显是日晒过多而无任何修饰过痕迹的脚套在一双绿黄相间且是廉价的窄条平根凉鞋里，就连连衣裙的调子也既不鲜艳又不清新且不引人注目。我关心着碾转乘车的事，便头也不抬地问她这车大约多长时间到，到什么车站，那里有没去都江堰的车。她便说一个小时，到石羊汽车站，应该有吧一类。我便用手机上的百度搜，查来查去。忽然，她一声惊呼似的朝着前面说，我跟你换位置，便去了车头处视野更为宽阔的一处座位，随后就有一位约莫三十岁短发的显是写字楼白领的女子坐了进来。

　　车次也查得差不多了，随着汽车的出发我也抱着挎包睡着了。一个小时后醒来，劲子生疼，便活动了一下，那疼感就慢慢缓解了，而环顾一望，车内的乘客大多都还在梦乡，随后也逐渐醒来。我通过前车窗惊奇地发现，大巴飞奔在成雅高速公路上，而且一块横在道路上方且一晃而过的大标识牌上分明写着“成都108Km”，我就傻眼了，想是先前那个姑娘给弄错了。当她说换座位时，我也抬头望了一眼，似乎前面正发生什么争执。想是后来坐过来的这位女子，便是争执的一方吧。好在我的担心到底是多余的，大巴是准点两个小时到达成都三环内的石羊汽车站的。

　　我依网上查询的结果出站去乘11路公交车，然后摇晃了约一小时，便到了火车北站汽车站，下车过天桥再拐过一处街口便到了。以前那些年，我也曾途经过火车北站，想是如今建了高架桥的快速公交道，便不识得了，好在很近，大不了随口问问就能很轻松地找到。我也在车站广场的入口处见到五六个穿黑色作训服挎单警装备持橡胶齐眉棍的年轻警察在一辆警车的陪伴下守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协警，反正很活跃，彼此间似乎在说笑，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我要去东北角的售票大楼，便顺着广场前高架桥下甬长的斑马线而去，在尽头除了四面八方匆匆流动的行人，也见到一位举止随意的年轻交警立在那里。大抵是见惯了那种指不指挥车都肃立于路中或路边的形象，故而别人稍有松懈我便觉得“随意”了吧。好在我并不在意这些，上了街沿就顺着人流往里走，进了售票大厅很快就排到了窗口上。

　　一位瘦高个子的老人正在买到阳平关的票，售票员通过麦克风对他讲他也听不清楚，我便提醒他看旁边的电脑屏幕，又将发车时间念给他听，他这才下定决心似地买了两张次日下午七点过的票。轮到我时，我就说到都江堰，要最快的，售票员便给我打了张七点十六分的。出来一看才五点，我便去售票大楼前的通道里的小摊前吃了一碗凉拌面皮，很是受用，那三个凉面摊生意好是火爆。而后我就往旁边的车站走，见楼外的地上挨着坐了一排排神情疲惫的候车的旅人，或靠栅栏，或坐台阶，或骑行李箱，心里就发怵，怕太挤。在两楼之间的广场拐角上也有警察和警车，时而还有那种粗轮的玩具车样式的敝蓬巡逻车经过，看来去年那场昆明火车站血案到底是在全国引起了高度重视，安保等级迅速得到了提升。

　　我顺着人流，依次排队经过站前的初检口，再进车站大门的检票口，行李过安检，经过一排白衣短袖的安检员作人身检查后就进入了候车大厅。那时我便回头一笑，见那些安检员全是年轻女子，且很认真，除了用手持金属探测仪从上而下一一检查外，还要用戴了白手套的手依次拍摸到裤脚，我想无论被检查的是青春少女还是 耄耋老者都不会觉得非礼吧。

　　进了候车大厅，我便依着标牌的指示去了左边的电梯上二楼，找到了C6111次“和谐号”旅游列车的检票口。去卫生间轻松了一下出来，再掏出茶杯在电热开水器处续了杯，在椅子上没坐几分钟就开始检票了，大约提前了半小时。我便继续去排队随了人流进检票口，左拐进全封闭式的天桥，在尽头的9号站台标识处右拐下去，近前就是4号车厢，我就走过去上了车，并找到靠右窗的10F座。我将行李箱高举过头塞进座位上方的行李架，然后安闲地坐在舒适的软座里静候。不时就有一位老太在她行囊缠身的矮胖女儿的指引下，坐到我旁边。她俩隔着过道而坐，时而聊些什么，我也没在意。想是但凡老年人，只要有人陪着说话就会好高兴。

　　列车是七点十六分准时启动的，平稳而舒坦。我望着窗外淡然黄昏中的景物一一掠去，宁静得像一潭水。记得车站外高大的电子屏上写着“成都—青城山”，我就在想，到底是车要开到青城山呢还是都江堰站叫青城山，但我车票上清楚地印着的是“都江堰”啊！一路疑惑，也没有合适的人可以问，便到了再说。车厢的喇叭里不时传来“严禁在车厢任何部位吸烟，车内吸烟是违法行为，将受到500—5000元的罚款，并由警察作行政治安处罚”的警示，我就心里一紧，怀疑是不是坐了高铁，不过一两个小时对付下也不成问题。于是，列车就这样于一片静宁中行走，连那曾经深为熟悉的“哐啷哐啷”声都没有，我也在七点四十四时按票下了车，没再去想可不可以补票到前面青城山站的事儿。事后得知，这叫“快铁”。

　　走出站外，夜幕下一片空旷。除了公路、行人和车辆，就没什么街道。我想这大抵是新建不久的火车站，而且是在郊外。当走到一块临近公路的邮亭外壁的大幅灯箱时，借着露灯的光亮我看清是如家酒店“最低109元，可免费专车接送”的广告，并附有各种客房布设的实景图片，我就动了心，但一想到手机在列车上就没电自动关机了，便只好悻悻而去。待到公路边，出租车、野的、摩托的司机如同饥饿的狼一样，迎上或者钻进刚出站的人群亢奋而鼓噪地大肆揽客，说话都跟连珠炮似的。我便一一绕了过去，按广告灯箱上的提示去左边乘6路公交车。此去不足百米，过一座桥左拐就是一个站台，我一看上面没有6路，而且晚上七点就已收车，但不禁乐了，现在都八点过了呢，早过点了。再一看街面一片冷清，于是我就返回。

　　在路口问了一位正在候朋友来接的中年女子，哪个方向离青城后山最近，她便往我身后的大街一指，说是那个方向，再问就说不清了，许不是本地人，或来这座城市不久。我就又往先前的地方返回，远远望去，此时已甚为寥落了，想是潮水一般涌来又潮水一般拥去，冲的都是列车到站的那个钟点。正当我担心找不着车而无辜地遗留在这荒郊野外时，一车亮着黄顶子的空出租车就开到了身边，我就招下它，趴在车窗上简单地问了问司机便上了车，反正大不了进城，怎么也比在这儿好。司机说这是才开的新车，他不知道如家酒店在哪里，随即便向我推荐一家此去不远他朋友开的酒店，说是真正的商务酒店，并立即打电话问了单间是160元，又说要喝夜啤酒就只有去南桥，但那里的住宿都不便宜，至少260元一间，可以就近先去他朋友那家看下，不行就再载我去南桥，别人进城都是20无不打表，我们打起就是。我一想，说不定他是诓我，有夜啤酒的地方消费一般都比较大众化，住宿也不会贵到哪里去，不过还是可以去他朋友那儿看了再说，反正他说会在楼下等着我。于是，一语落定，开车即走。等到了地头，车费才7元。我进去到总台一问，说要180元，我便指着门口的出租车说，那个司机说给他朋友打了电话问了的，说好是160元。那个不知是服务员还是老板娘的略为丰腴的女子便偏起脑袋朝外望，喊了一声“杨哥”什么什么的，然后就对我说，好吧就160元。我说看了房间再说，她说行，然后就用对讲机通知楼层，我便顺着靠里的楼梯攀沿而去。一个约莫50岁的女服务员将我领到三楼，打开一个单间给我看，我见楼道都满铺了绿底白纹盛开花朵图案的地毯就感觉特别雅致，一看房间还不错，把行李箱往里一扔就下楼去办手续，直接订下了那间313房。

　　正当我打算去旁边转转时，殊不料一辆出租车刷地一下打个圈就停在了面前。还是先前那个司机，他笑而爽朗地问要不要现在载我去南桥喝夜啤酒，我就不无好感地给他递了支烟，趴在车窗上对他说今天坐了各种车，从碧峰峡过来，太累了不想跑了，就这旁边看看就行了，房间也订好了，还满意，他便点点头离去。这时我忽然想起手机没电了咋拍街景，就回房去冲电，调好电视听CCTV的音乐频道，再去显是宽绰的玻璃间彻头彻尾地洗了个热水澡。刚刚靠在床头上看手机，就见窗外远处一记淡淡的闪光，随即是浅浅的雷声，走到窗前一看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我便取下手机去窗前抓拍了好一阵，殊未料到不一会儿就雷电大作暴雨倾盆，把我惊得马上将玻璃窗关得只剩条缝，拔掉电视插头关掉手机，随后翻出“蒜香青豌豆”、“炭烧鱿鱼丝”等大包小袋的零食，再扭开一小瓶二锅头，靠在床头不无惬意地饮啜起来。这时，我想起了近来风糜微信的那些“老树画画”的诗情画意来，其中就写到喝二锅头呢，于是就感觉甚是享受。

　　约莫两个小时后，雷电暴雨便销声匿迹了。我也在这处于龙门山地震断裂带上的都江堰的深夜一片熟睡，就当是它对我的初来敬献的一记不无热烈地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