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衣书生
一
我是一个喜欢思悟的人,一直以来都以为是个坏毛病,没想到近几年才发现,原来这很适合写作。从小到大,虽然时常为之而苦恼,却从没到达过痛恨的地步。
自从2007年我在互联网上创建新浪博客重拾写作以来,30多年来的重负不堪,便找到了可供畅流的好去处。就在前几天,我都还在想,到底是文学拯救了我,让我的人生开始焕发出不无亮丽的光泽。而我那原本一路沿袭而来的多思,便自然成为一汪流涌不尽的泉井,为我的写作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所需的砖瓦和养料,从而令人生不再是虚度。
此前,我从没因文学的原因而外出过,更没想到会在2010年去北京。我从没去过首都,对它一直都满怀着熟悉与陌生。电视里的天安门升旗,舞台上飘起的《北京的金山上》,以及诸多网络京友,都让我感到颇为熟悉。然而在这样的熟悉之外,北京于我却丝毫未减它的陌生,因为我还从未真切地踏进过,它的大街小巷和如织人流。
直到2010年5月,作家出版社即将在北京主办“首届中国作家新创作论坛”的消息传来,我浑身的血液顿时燃烧起来,时常激奋不已。于是,虽然当时我尚处某职业学院培训之中,但打那时起就开始认真地盘算起两个月后赴京的行程。
二
我对火车情有独钟,它足以唤起我儿时急欲投入父亲那温暖怀抱的诸多往事。我的老家,在四川德阳的一个不起眼的偏僻乡村。我的童年,就是和含辛茹苦的母亲顶着饥饿和病痛的重重缠绕,在老家相依为命。父亲在邻市的绵阳当警察,一年回家也就那么一两次。虽说并非千山万水之隔,却让体弱多病的我,熬不住对他的思念而时常从睡梦中哭醒。有一次到中兴场的三姨家走人户时,由于哭闹着去找父亲,还差点走丢了,最终被半路上得知消息而匆匆赶来的母亲,三四个小时后从一个荒凉的山道上给截了回去。后来,从老家30里外的黄许镇,风尘仆仆地坐着货厢式的闷罐火车,老牛拉破车似的一路慢腾腾地摇去绵阳,就成了我当时梦寐以求和最为幸福的事。1981年,全家随父亲迁移到绵阳后,我又时而乘着火车回老家,探望年事已高的外婆和留守老家的大姐。故而每次乘火车,都会带给我沿途的新奇与无尽的遐想,泛着梦境般的斑斓,直至度完整个少年时代。
少小的经历,致使我的行事比较执拗,一旦决定的事就不容含糊。按我的话说,只要是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雷厉风行地付诸行动,即便没达成也要给个趋于满意的交待。那次去北京,虽说早就计划好了,但我还是一直有些担心事到临头时,工作上脱不开身。事后证明,我的这种担心一点都没有多余。
三
就在2010年7月9日下午,眼看启程的日子近了,我所在的医院突然接到上级“即日起停止所有休假”的通知。我一听就懵了。院长是个业余作者,偶尔会有一两篇散文见诸报端。他比较清楚我的情况,就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提醒道:“你这事很特殊,赶快去找领导特批!”我这才如梦初醒,立马急匆匆地跑出门去,拦了一辆刚办完事正要下山的小车,向着城区方向的总部机关飞奔而去。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五楼,副政委正在她的办公室,旁边也没有人,我喊了声“报告”就走了进去。她认真地听了我的讲述,又看了我带去的材料,二话没说就给签了字。我就拿去人事部门办手续。有了领导的批准,接下来的事就办得很顺利。当晚,我就去买了前往北京的火车票。
在火车站,我对着售票口的窗洞里说,买一张14日去北京的硬卧。售票员面无表情地回答,那天只有T8次特快,没卧铺了。我想了想,牙一咬,那就买硬座吧!售票员从玻璃里面把头偏过来,朝我无力地摇了摇说,不是硬座,是无座。我一听,惊诧不已。反正这次我是一定要去北京的,无座就无座,不就24小时嘛,我就不相信挺不过去。买好票后,我站在车站广场那朦胧的夜幕下,仍有些不死心,就掏出手机到处打电话托熟人搞卧铺票,结果都没有成功。谁让我撞上夏季旅游高峰期呢?这时节,连机票都不打折。
虽然怀惴一张“无座”票,我却并没因此而气馁。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我便按计划认认真真地准备起来,拖出那个刚买不久的旅行箱,把一些书啊衣物啊开始往里塞,又跑去家门口的成都人民商场,买了一百多块钱的香辣豆腐干、鱿鱼片、卤鸡爪一类的小袋零食,还买了2瓶可乐和6瓶纯净水,鼓鼓囊囊提了一大口袋,以便在火车上填肚子。我还从办公室里找了十来张旧报纸,折成方块塞进随身携带的棕色牛皮背包的最外层。不就是没有无座位吗?大不了上车后我就去挤车厢接头处,把报纸往地上一摊,成了。出门在外,何须太拘小节。
四
7月14日下午1:50时,我从绵阳火车站的候车棚,随着拥挤的人群流入站台,顺利地登上了“成都—北京”的T8次特快列车。
我上的是6号车厢。火车刚一启动,我就去找乘务员补卧铺票。6号车厢的乘务员是个身材匀称的年轻女子,穿着深蓝色的乘务制服,面容上带着几分清秀。她打身边过时,我就问。她低垂着眼睑,信手往车头方向一指说,补卧铺去8号车厢。我应上一声“哦”,就拖着行李箱,一路说着“请让一下,请让一下”的话,然后就在车厢过道的人林中穿插过去。我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笑,看来这个女乘务员经常遇到一些男旅客莫名其妙的搭讪,从而才养成这种不太符合职业身份的习惯。要知道,这可是“共青团号”列车呐!
8号车厢内紧连乘务员休息室的地方,设有一个专门的“L”形吧台,台面摆着一个印有“补票处”字样的座牌,一个青年男乘务员正坐在吧台里面,伏身翻看着个本子。一听是补卧铺票的,他就抬起头来说,先登记先登记,写清楚车厢号,一会儿有了票好通知你们。我依言在柜台上的小本子上认真填记。这时,就听得身旁一个刚登过记的旅客苦笑着说,登了也是白登。事后证明,那是多么富有智慧的一句话啊!
接下来的时间,我挤在车厢的过道里,靠着一排座椅的靠背一侧苦苦熬了四个小时,这才到广元。我记得,“补票处”的那个男乘务员曾说,整个车厢里的旅客都是“无座”票,见到座位就只管坐。于是,当看见身旁的旅客拖了行李下车,一下子空出来好几排座位时,我就大喜过望,赶忙找了个邻窗的位子坐了下来,心想这下好了,接下来的20个小时好过了,想到这里就莫免得意。一会儿,就有两个才上车的小女孩,一听说旁边没人,就赶忙分坐在我的邻座和斜对面。闲聊之余,我得知她们也是“无座”票,便忍不住笑,还一本正经地给她们讲,乘务员说的随便坐。没想到,不到五分钟,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就拖着行李走到跟前问,这座位有人吗,你的车票呢?我说,你是几号?她拿起手里的车票看了看,9号!我扬头一看车窗边的座次表,我坐的是8号,旁边才是9号。我漫不经心地向身旁一瞥,见那个女孩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笑着站了起来,一边说着“我让你,我让你”,一边就抬起屁股往外挤。等我上个厕所回来,8号位的女孩也已站在过道里了。这时,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在大人的陪同下走过来,朝斜对面的那个女孩说那个座位是他的,那女孩笑了笑就站起身来让。我对男孩说,你屁股小坐得少,可以让姐姐挤着坐或是抱着你嘛。男孩有些腼腆,眨巴了几下眼睛,什么话也不好意思说。那女孩便很高兴地挤着坐下去,一边笑一边嘴里说着,来来来,姐姐抱着你哈。这样一来二往,大家就熟识起来,时常说些笑话开些玩笑,借以打发这漫长旅途上的无聊时光。在我的主导下,这个小男孩就被大伙儿称作了“老大”,因为他很关心我们,时常也让我坐一会儿,或是去旁边找来一个并不结实的帆布小凳,以让我挤在过道里临时对付着解下乏。
到了晚上,我得到小道消息,8点钟就跑去紧邻8号车厢的餐车门口排队,待到10点钟,随着服务员的一声令下,餐车两头的人队便蜂拥而入,抢占着餐车里的座位。这是列车上的“水吧”营业时间,从晚上10点到早上6点,坐一个座位只需付35元钱即可享受茶点服务。说白了,就可以比较舒服地睡上一大觉。然而始未料到,和我挤在同一个圈子里的,还有一个90后和两个80后男生。他们得知我是搞文学的,便围着小桌饶有兴致地聊起了彼此的情感故事,一直聊到凌晨1点过都不肯睡。这时,有列车员走过来说,请你们暂时到外面等一下,我们乘务员现在要换班吃饭,得占用下你们的座位。我们便依言去到餐厅外的过道里站着,一边抽烟一边继续聊。一个多小时后,再回到餐车里就坐,断断续续地睡,没多少功夫就到了早上6点。这时候,乘务员就走过来挨个儿清理座位,我和对面的那个90后男生各花了15元钱叫了一份早餐。这样又挨了一会儿,就又回到8号车厢那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去了,继续着昨日的喧嚣与话题,站一两个小时就又换着挤着坐一会儿,一直到下午2点,火车驶进了北京西站……
五
如今,四年过去了,那曾经的一幕幕却让我在某个不经意的下午或是晚上,偶然翻开尚未写完的旧稿时莫名唏嘘。想必执拗的个性铸就执拗的人生,为了实现一个美妙的梦想,即便吃再多再大的苦都是那么值得。因为它终究会在历经磨练之后,结出晶莹的果子。这或许,已经是一些善于退缩与放弃者做不到,也无从感受的满足了。
那么,我的内心真具有浓重的夸父情结么,为了追赶太阳而不惜渴死在半路上?一切不得而知。或许谁都无法抗拒来自童年心路的映射,甚至对日后的漫漫成长与成熟造成不小的影响。也或许,每个人都需要在这样的成长,甚至感到茫无涯际的苦涩与阵痛中,去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从而立住脚跟稳扎稳打,使自己的精神像个马力十足的火车头一样,拖着长长的躯身一往无前地向前冲,朝着终点的方向呼啸而去。无论成功与失败,都无怨无悔。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逐梦人固有的心态,一种为了梦想而可以义无反顾倾情投入的点滴呢?或许这么一类人所需要的人生,并非只是一场毫无激动可言的简单经历吧。即便不为文学,也无从更改。他们似乎更需要,感触的深刻,与记忆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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