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立秋的这天，是盛夏以来格外的阴凉。黎明时分，远鼓一般的雷声，在不痛不痒的几记闪电的伴随下，撕裂天宇大白天下之际，送来了第一场稠密的雨。可以想见，迎风飘摇的树木草棵，在呵呵笑着的同时，阴凉夹杂着潮湿的空气，迅速地席卷了晴旱多日的大地，窜入这大地上所有的楼道厅室，八方奔走，迂回涡旋，恣意地掠夺人们尚还慵懒着的睡意，换一抹浮升心头的喜悦。

　　变天了！人们在各自的小格子里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神智苏醒，继而稍作拾缀，便在城市里外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上川流不息，与无尽凉风磕碰纠缠，擦面而行。

　　漫天阴沉，茫无涯际。一张疏密错落的灰黑棉被，将辽阔的苍穹遮捂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却绝无压城乌云的沉凝。那些深深浅浅久经揉洗的沙浪，以一种自北而南的拉网式弥漫的错觉，径直隐瞒了地球自转的真实，而且绵源不绝地一直在进行。

　　午后，接连两场细筛小雨的接踵而至，将坐卧林立风姿迥异的万物彻底淋透。园子里青葱碧翠的杨槐、腊梅、银杉、桂花等众多的树木与蒿草，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丛、藤蕨与植被们，在楼群的环顾与远山的萦绕下，呈现出少有的暗淡与深邃，浑然不觉地凝望远天之上的云烟栉次鳞比地幻化。

　　坐在雨边，直达阴凉的深处。无主的乱风连番扑来，和着不锈钢椅背上的轻挨，顿时一种莫名的寒意浸肤而至袭遍全身。眼见那些簇簇垅垅的绿物，在铺天盖地浩荡而来的疾掠中，东晃西伏，拚死抵抗。让人不由得陷入一种沉思，一种缄默，无端地泛起无以力及听天由命的悲悯。

　　露天的地面，无一例外地积起了一层浅薄的水，继而又在缓慢地浸蚀后留下一洼洼小镜的潭。说不定一脚踩下去，就会四溅而涸，从而将一切半路杀出的存在，随之抹去，了然无痕。于是，四方的地砖，绕垄的围阶，与拖毛的砼路，便以着类同“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劲头，越来越多地显露出一种惨淡的白来。似乎这世上所有的风雨，无论凶猛还是温和，疾奔还是轻拂，都只是一时兴起激情奔涌的过客。只要一走，世界就又都还原成了它本来的样子，坚硬而毫不可摧。

　　于是，雨停了。微风摇曳，阴凉依存。人们不再簇拥在曾经的雨边，乏味地离去。只剩得一地青白，与偌大的苍穹，平淡不惊旁然无我地寥寂。如同狼烟散尽，山梁还是那道山梁，石头还是那块石头，城墙还是那座城墙，而所有的生命、生机与生动，以及一切生的气息，都终将命中注定般消亡，或是隐匿。

　　时近傍晚，东方的天际终于露出一小团像征性的白来。那是灰黑的云幕拔拉开的一片混沌的窗。宛如杂草丛生的野外，蓦然得见的一方似是而非的清潭。让人忽然有了希望，有了期待，有了向往，甚至还不知觉地浮起一朵微笑，徜徉未来。

　　是夜，密集的雨声响了大半宿。躺在阴凉的深处，任由席卷而入的流涌不倦地抚摸。在一种久违的透体舒坦与深为惬意的海洋里，直达灵洁的高地。就连梦，都在四季如春的和风细雨与波光鳞闪中摇曳，呼之欲出，轻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