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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行云流水 |
白衣书生
自从身居城市之后,我就少有见到过月亮。就连有一年中秋,我还专门爬上楼顶去看,四周茫无涯际的人间烟火,就只剩得一口黑锅似的天宇,令人好不失望。
其实,我是不敢确信,曾在城市的某个夜晚见到过月亮,但终究没有半点印痕。抑或是常年受楼群所蔽,或总被街灯所惑,我忘了去一些开阔的地带,在月游云河的那当儿抑望天空。
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农村,有没有月亮是很重要的。这意味着夜晚的出行要不要点枝小火把,撑盏媒油灯,或是举只烛火用手罩着在田间小道上走。电筒,一般是家境相对富裕的人家才用得起的洋玩艺。即便是蜡烛,一般人家也不常用,偶尔存下小半截也只是为了应个急。
夜里出门,有很多事可做。譬如大人挑上一担子箩筐的谷子去大队部打米,去院门外的自留地里摘菜,去房后的屋檐下捆柴,去半山腰生产队的棉花地里翻土挣工分,或是有个什么急事去邻家借东西,去半湾子远的赤脚医生家看病……总之,只要有月亮,尤其是那种圆盘的明亮,就可以让人省下钱,走好路,放下心不少。那些时候,有没有月亮确是一件很敏感的事儿。只要有了它,谁都不用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来紧张地朝前方不远处的某个黑影儿猛吼:哪个?搞啥子的?稍不见声就赶忙从地上捞起几块石头或是土块,不分清红皂白风驰电闪地砸过去,直到听到枝叶的轻响和石头或是土块砸空落地的声音,才知道那只是一棵树。要是远远地传来一两声狗叫,或是遇见某个隔着两三条田埂就喝问明白了的同样夜行的熟人,这才收起毛骨耸然,放下心来继续走。
像我等小孩,在没有大人的陪伴下极少去走夜路。除非是几个小伙伴一起热热闹闹地玩游戏。即便是捉迷藏,如果大家都躲起来不说话,有时也能把人给陡然惊吓而发疯似地往家跑,无论是找的人还是藏的人。有人说,夜间阴气重,而女人与小孩阳气不盛,故而容易感到害怕,或是遇上什么可说是阴灵的东西。故而,但凡是谁家小孩受了什么惊吓,或是惊吓后老半天回不过神来,为人父母的就得用提篓装了茶叶米,在夜里去受惊吓的路段,一边走一边撒地为孩子“喊魂”,嘴里轻声而反复地吆喝着“狗娃子,快回来哦”等话。待得回到家里,就放一个念过咒语的鸡蛋到灶膛里的柴灰中去烧,等烧熟了炸壳后再剥开仔细端看是个什么形状,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了。继而让孩子吃下去,再刮点锅烟灰在开水里让孩子喝下一大碗,这样魂就会回到孩子的身体里,也避了邪。实在不行,还得杀了鸡公血祭神,或是请来巫婆神汉撵鬼做法事。虽然现在看起来那都是迷信,但多少都是有些效的,至少有助于获得心神上的安宁。
我少年时走夜路,往往是周六的晚上。那时,虽然全家早已随父亲迁到绵阳远郊,我也在城郊上初中了,可周末下午的课一上完,我就没法去东方红大桥下的河坝里的停车场赶上末班车了,于就只好走夜路。过了开元场,才到富乐山下的芙蓉桥,天往往就黑了下来。为了与父母团聚,为了吃上每个周末全家聚齐了打牙祭才炖得香喷喷的蹄膀汤,我总是把心一横:走,无论再黑再远再吓人,也得走!
从芙蓉桥开始出城,没有路灯。顺着公路走,得经过白云洞、五里沟、张家垭和箭杆梁等地,大约有个十二三里。箭杆梁,是父亲单位的场部,在那里就可以开始见到露灯明晃晃地放光了。但我还得顺着公路继续往山上走,经过两处中队的驻地,约莫五六里地,就到了。
在这期间,最为怕人的就是白云洞与张家垭一带,不但毫无人烟,而且路边都有连绵的树林和乱坟。这两处路段,都有三四里长的样子,总是把我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而且还走出一身冷汗来。那些时候,天上有没有月亮,有没有大月亮,那可是天壤之别。如若没有月亮,就时常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握把电筒在手里前后晃着走,也胆战心惊得很厉害,稍有风吹草动就足以把人吓得尿裤子或瘫倒在地。好在走了一年多,我到底没有遇上什么大惊吓。如果有月亮,那么到处就都大体看得见,眼里亮堂了,心里就轻松了。不过,旁边到底是无人烟的乱坟岗,被自己的衣裤磨擦声和影子给吓得三步一回头,也是家常便饭的事。等过了箭杆梁的路灯,再往上走一里地便是一处小垭口,那里有条小路。走那条小路可省两里地,但一进去就是一段近百米的坟地,这我是不去的,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顺着公路往上走,路旁就没有树林和坟地了,往往是远远地望着一处灯光走,走过了一处又望着下一处。这段路即便再黑也不太吓人,只管放下心来走就是了。加之眼看就要到家了,况且以前也曾走过好多回,于是就不用过于害怕。
不过,后来有次我坐班车进城,路过白云洞时,听人议论说,半个月前上面的山坡上死过一个小孩,在大热天里臭得很远,把我吓得直是后怕。不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后来考去了东方红大桥旁上高中了,我就再也没有像往天那么去走那些夜路。但是有一次,在离父母住处两里远的那个中队旁的垭口处,我还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那是个暑假的夏夜,八九点钟的样子。我随一个大几岁的小伙子没事去转公路玩。走到快到垭口时,他突然往前猛跑,我就紧跟在后面追。刚到拐弯处,就不见人了。这时,那个中队的灯光正好直射我的眼睛,我就只好低头避开强光到处找。突然瞅见三四米开外的路沟里躺着一个白衣人,而且只露了半截身子在沟洞外,我就突然竭斯底里地狂叫起来。那个小伙子急忙爬起来跑到我面前使劲喊:幺娃子,是我!幺娃子,是我……待喊过好几声后,我这才缓过神来,止住了叫声。他把我送回家后,我们全家就再也不待见他了。虽然我已无大碍,但母亲还是按老家的风俗去给我喊了一回魂。而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晚的天空没有月亮。
几年后,父亲退休了,全家就都住在了城里。那些年,除了和好朋友偶尔走去郊外,才像忽然想起似的仰望天空,看下有没有月亮,是大月亮还是小月亮。除此之外,车水马龙的城市生活,总是教人不堪重负。除了中秋的晚上,大多时候都不会想起久远的月亮,俨然早已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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