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之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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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于2009年8月26日被中国作家网刊载)
近段时间以来,把我煎熬得坐立不安、夜不成寐,莫过于是“诺言”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它就象一个正气凛然的金刚一样,在我终于有些淡忘之际,总是活生生地跳将出来,虎然生风地立在面前,逼我直视。
记得在我上小学时,曾经学过一篇叫做《诺言》的课文。在前苏联作家班苔莱耶夫笔下,那个因为和小朋友做游戏而深夜守候在公园里“站哨”的小男孩,横穿时空二十余年,至今都在我的脑海里一片鲜活。于是,从那时起,就奠定了我对“诺言”的态度。而现在再次逼得我半夜起来写它,念叨它,主要在于当前这个世界里,“诺言”就如同一阵风一样轻飘,搞得人几乎窒息。
在我青春年少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很重视诺言的人。但凡是我所承诺过的事,无论刮风下雨,我都会尽全力去履行。
1992年春节后的一天,我和朋友W约定晚上十点在他郊外的住处见面。当我从市中心的家里出门时,天上的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我穿起风衣,骑着单车,就直驰而去。当我十万火急、黑灯瞎火地赶到他所住的小院时,无论如何叫门,而正在楼上独自关着门大声放着音乐听的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于是,我就翻上一人多高的湿漉漉的院墙跳了进去,然后又爬上院子里侧的院墙,再翻进二楼的阳台。我抬腕一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三四秒钟。这时,我就抬手敲门了。他不无迟疑地打开阳台门,一见是浑身已经湿得不成样子的我,就不无惊诧,然而嘴里却冒出来个冷冰冰的声音说,你迟到了。我一脸凝重地对他说:没有,一分钟前我已经在院子门外了。
由于我长期坚持近乎苛刻地守约,赢得了众多同学、同事和朋友的信任和赞誉,就连公司领导和朋友们的父母都少有例外。实话说,在当时那家有着七八十个年轻职员的公司里,我就是一个声誉不低的民间领袖,一个孩子王。在我遇到哪怕只是一小点麻烦事时,他们都会很热心地参与,并以此为荣。就连有一次,我去帮朋友处理一个麻烦事,到地头一看,居然有两个比我大得多的公司里的主任,也夹杂在人群中间。他们是自己主动跟来的,而且是以朋友的身份。就连事后,他们在对我说起那次的事时,都还兴奋得就像小孩子吃到了糖一样,乐颠颠的。
到了九月底,我的生日到了。按我的习惯,只是叫四五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一起喝酒。结果在天黑之后,那个瘦高个子戴着眼镜的副总经理,就提着一个大蛋糕,带着一群男男女女的同事,赶到我所寄居的W在郊外的那个小院里,来为我庆祝生日,并带来了那个不无吝啬的总经理的贺语。而那些同来的男女们,也送了我一大堆文学书籍。我知道,在公司成立一年多来,像这样的事是没有先例的,而从那以后,公司里就颁布了新规定:凡是职员过生日,都能从公司里领到一个蛋糕。
后来,由于长期致力于朋友中的一些琐事,把我搞得很疲累。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就选择了脱离,从此不再过问他们中间的事。我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即便是事后仍然会有朋友因为一些事来找我,我都会对他们说,要学会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就当是锻炼自己。为此,在这群二十出头的朋友中间,不少人感到不解、难过、郁闷。就连在一年后,和两三个原来的朋友一起喝酒时,朋友Q还不无伤感与恳切地对我说,除你之外,没有谁能再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了,因为大家谁也不服谁。然而即便是在那时,我都还甚为疑惑:像那些大家都喜欢的上山打鸟、下河摸鱼一类的事,谁召集还不是一样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流逝,我的人生经历和社会阅历也渐自丰富起来。尽管我从多年来那毫不间断的兑现诺言中,寻求到了颇为丰厚的成就感,也将一些信用不大好的朋友“开除”,但仍为自己长期严格履约而深感疲累。我知道,人都不是完美的,而且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于是,我就开始有意识地“破坏”自己在朋友中的形象。
记得,我第一次认真地毁约,是对后来在另一家公司时结交的好朋友,一个是总经理助理,一个是画家。我们的交好,直到大家都从那家不景气的所谓的中外合资的公司里辞职之后都还在延续。那是1993年的一个夏天,他们又约我一起去他俩合伙在东街开的那间叫“巴黎公社”的卡拉OK厅去喝酒。由于我已经拿定主意开始毁约,尽管在上午回了传呼答应要去,但到了晚上,我却仍然呆在城市另一端的平政村的同学家里玩。事后碰了面,他们就有些生气,而我就随便扯了个幌子搪塞了事。在那时,我在心底就暗自生起了另一种成就,而且还颇有幸灾乐祸和阴谋得逞的意味。
不过,像我这样一贯好于守约的人,要去做毁约的事,内心要经受极大的斗争和前熬的。于是,我就学会了解释。像很多“成熟”者一样,对一些不能去或是不想去的事,就会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即便是不能准时赴约,我也会提前告知。即便有时的托词不无虚构,但那仍然不失为一种极为美妙的成就。这样一下来,我顿时感到轻松多了,也充分地体会到了“成熟”的滋味。
就在上个月,今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把六岁的女儿从她妈妈那里接出来,带她去远郊的仙海湖玩。在路上,她一会儿说想去这里玩,一会儿又说想到那里玩。我就对她说,既然选定了目标,就要按计划去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尽最大努力去克服,只有这样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女儿和我感情一直很好。她听了我这番后,就很认真地点头说,那今天就去仙海湖吧!
我们出门时已经快要中午了,天上地下都是一片火辣。我们从市中心乘上公交车,就向着城外驰去。汽车刚开到郊区的六里村,就围着街道打起转来。见此情景,我一惊,忙着问司机,这才知道乘错了车。于是,我就拉着女儿,穿过两三条大小不一的街道,去到博物馆旁的公交站台上候车。说是公交站台,连个牌子都没有。
去仙海湖的公交车,是半小时一趟,不知道会等多久。于是,我就和女儿一起钻进道旁的一棵小树荫下,借以躲避如火骄阳的百般烘烤。一开始女儿还跟我调皮逗玩,没几分钟,她就把脑袋耷拉在我肩上,脸色彤红,大汗直冒。我跟她说话,她也不说话,只是点头,就象是很累的样子。我问她,行不行?她点头说行。我又问,还去仙海湖吗?她又点头说,去。见她这样,我很高兴,就鼓励她要学会坚持,学会努力克服困难。她都一一点头应诺着。
又过了几分钟,我见她的脸已经红得就象要流出血来了似的,而且较乎平时看起来还有些浮肿的样子。这时,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感到害怕了。如果仅仅是为了要女儿信守这么个小小的承诺,而闹得她中暑,那可是完全值不得的。于是,我就对她说,这天太热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改天再去仙海湖就是了。她听了,就直朝我摇头。我就又说,现在是夏季高温,是酷暑,再这样下去你会中暑的,中暑是大病,弄不好会死人的。她在弄明白中暑的利害后,这才点头同意。我拉着她到街对面,不到两分钟就乘上了返城的汽车。在车上,我就告诉她,对于承诺是应当想尽办法去践约的,但如果遇到实在难以解决的困难时,是可以选择推后履行的;如果遇到了危险,是可以取消的。女儿一听我们这不是在毁约,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到了下一个周末,我冒着磅礴大雨,又把她接出来,一起打着伞,乘上公交车,去仙海湖穿越林间小道,趟着地面流水,乘上游船在湖上游玩了好大一圈。到了下午回家时,雨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我们都感到很开心,既为一个心愿的实现,更为一个诺言的履行。
事实上,自从青少年时代以后,人与人之间信守承诺的事就越来越少了,而我也渐渐养成了对别人的承诺保持低调和淡漠的态度。尤其是在今年,一些原本以为很不错的朋友,随着他们的不断失信,也让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有的甚至消失殆尽。
面对这种情况,无论是谁,要把自己从原本的那份亲密和温暖中剥离出来,都是一件不无艰难和痛苦的事。然而每个人,都要学会去面对这无争的事实,去接受自己给他们的背影上打上一把红叉的现实。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诺言之美,在于它的履行。而失信之举,只会败坏一个人的品性,而这样的败坏,却是自己造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