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过了青沙山后,我们跌入了群山之中。
化隆的山是连绵起伏的,寺院都修建在山顶上,汽车走在群山之间,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的距离不是目力能及的那样简单。
这里的山大多是青灰色的,植被非常不好,很难看到一些让人心动的丰美水草。
过了查甫乡
,车就一头扑进了群山的怀抱,远远地,就能看到山顶上红色的夏群寺,这是第四次去往夏群寺,可这次只是路过,我们要去的寺院比它还要高远,因为高远,它的名字叫扎西则。
妈妈他们早我们四天就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不断地打电话给我们,由于这里的信号不是太强,手机总是时断时续,我和妹妹明显感到妈妈有点上火的样子。
藏人对宗教的虔诚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妈妈也不例外。她对扎西泽寺有深厚的感情,这份感情可以追溯到200多年前,妈妈的家族曾两次捐纯金灯给这个寺院,到了他们姐弟这一代,因为迁徙,因为文革,因为遥远,让心中的寺院在施主们的心里搁浅了。
车拐了几个弯后,我感到全身潮热,再看看无尽的颠簸的山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聪明的司机看出了我的不安,赶快放慢了车速。
路两边是沙棘林,红艳艳的挂在枝头,心里这样想着,眼睛这样看着,舌边就生出了许多口水,也许是倒车镜里我渴望的眼神吧,司机在一簇茂密的沙棘林前停下了车,还没等我下车就把果实从车窗递了进来,是很酸,但是却很管用,我居然精神了许多,不怎么晕车了。
因为许多看似一样的山挡在眼前,我们常常会走错路。
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我们不知该走那条道了,只好向左拐进了一条乡村通道,可走了几百米后发现这条路又不通了。幸好有一辆摩托车经过这里,我下车拦住了他,一个很阳光的小伙子告诉我,我们要去的寺院还在前面,而且先要经过一个叫雄先的乡镇才可以。
在雄先乡,我们又向一位老人打听,他指着夕阳下斑驳的山头说:“扎西泽寺就在那个山头上。”果然,我看到了山脊上的宝塔,还有红色的寺院,在夕阳的映照下炯炯生辉。
我们的轿车开始吃力的爬坡,到达山梁上的时候,有阳光挤进车窗,我们在最高的山梁上飞驰着,群山像碧波万顷的大海,在我们的脚下翻滚着,再拐一个小湾就是扎西泽寺了,心激动的敲起了鼓点。
(二)
拐过那座山丘,我看到了整个寺院。
车停在一个院子的门前。听到刹车声后,妈妈他们将近20多个亲戚就依次走出院子,他们是为朝圣而来,是为心愿而来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喜悦飞扬。
在一座像莲花一样盛开的山湾里,扎西泽寺的红墙黄瓦,以及现代化的僧舍都呈现在了我们面前,不远处是八个宝塔,在右面的垭口一字排开,给整个寺院以无比神秘和圣洁的力量。桑烟的香味随风飘了过来,有淡淡的青稞的味道。
在这里,无论站到那个角度,都能全方位的看到这座寺院的肃穆与存在,在它的脚下,我没有丝毫的杂念,灵魂像玻璃一样透亮,思想也回归到了群山之中。
据说,扎西泽寺是从色智寺分离出来的,迁来此地也不过十几年的光景,在这些年中,嘉泽仁波切凭自己的力量扩建寺院,才形成我们现在看到的壮观景象。
围绕寺院的山上到处都是彩色的经幡,有朝圣者不断从山路走下来。
次日清晨,我和妹妹也去了山上,祭奠这里的山神——扎西拉毛,挂上了象征平安吉祥的经幡,还沿着山脊撒了许多龙达(纸质经幡),那些五颜六色的龙达飘飘悠悠朝山下飞去。这个时候有许多鹰飞了过来,飞的很低,盘旋着不愿离去,阿卡告诉我们,那些雄鹰都是扎西拉毛神山上的神鸟,我想,阿卡说的对,一定是这样的。
寺院里有客房,是专门招待像我们这样来朝圣的施主的,这里的阿卡们看起来十分有教养和好客,不厌其烦的递茶端饭,里里外外的招呼着,让我们大家都异常感动。
晚饭后,一个只有10岁左右的万德领我们去了寝室,给我们早已铺好的被褥下插上了电褥子,还不时朝我们可爱的笑笑,我问他家是哪里的,他说他是海北的,以后见了他我们就叫他海北老乡,他腼腆的笑着不说话。
(三)
阴历9月22日是宗喀巴大师的诞辰纪念日,对于我们这些佛教信徒来说,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
清晨,我们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叩拜了嘉泽.加羊罗智嘉措活佛。
时任青海省化隆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青海省佛教协会常务理事、扎西泽寺主持等职的嘉泽仁波切,是藏传佛教时轮金刚法门的法传承,很多青海的高僧大德,如却西活佛(曾任塔尔寺主持,现圆寂),雍增活佛,百日光活佛等都曾传法给嘉泽仁波切,使嘉泽仁波切德行圆满,法缘广博。
2005年,年近90高龄的白日光仁波切在辽宁阜新瑞应寺的时轮金刚灌顶法会上,为嘉泽仁波切传法,嘉泽仁波切头戴法冠受法传承,近40万人参加灌顶法会。
嘉泽仁波切的年龄大约在35岁左右,身着佛服,胸挂佛珠,气宇轩昂。手里拿着一盏纯金佛灯,这盏佛灯是我的母亲他们姐弟四人新近捐赠给这座寺院的,我们也是为这个庄严的点灯仪式来到这里的。
扎西泽寺,汉语的名字是吉祥寺,是周边藏区的清修道场,也是嘉泽仁波切弘法的宝地。
认识嘉泽仁波切已有十几年了,那些年我常病病歪歪,大慈大悲的仁波切驱车来到我居住的小镇,为我祈祷摸顶,说来我可能佛缘很深,自此病也慢慢好转起来了。
2005年的时候,雍增仁波切下旨要在扎西泽寺修建八座佛塔,助建佛塔是很殊荣的机遇,而且仁波切又有恩于我,可是那年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许多事情,母亲和我都没能如愿,对此次的错过母亲非常遗憾。
活佛,在我心中总觉得应该离我们的距离非常遥远、高高在上、
神秘莫测,而每次接近活佛,我又确确实实感到神明的存在,活佛和蔼的笑着,轻松的闲聊就像是久违的朋友,共进晚餐的神态又好像是非常熟悉的亲邻……我有点不解和紧张。
(四)
我们是幸运的,因为嘉泽仁波切专程从北京赶来。
早上九点,金灯点燃仪式开始了,之前,我们已经转了三个多小时的“锅拉”,每人将近步行了20公里。
所有的僧人都就坐于大经堂两旁,由我们供奉的四千盏酥油灯、净水碗和果子码放在佛龛前的供桌上,法号低鸣,经声回旋。嘉泽仁波切将那盏金灯和哈达举过头顶,双手合十默立在宗喀巴大师塑像前,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把金灯和哈达一同交给了我的族人中最年长的阿科旦巴。阿科表情凝重的将金灯接过来虔诚的举过头顶时,我的眼睛潮热了……
藏人是全民信教的民族,也是世界上唯一对宗教如此执著的民族,他们热爱佛教,愿意倾其所有为自己的前世后生祈福,实际上是用行动来教化后人,让他们心怀慈悲,永走正道。
那盏阿科高擎的金灯就是我母亲他们兄妹四人捐赠给这个寺院的。它净重1.46斤,耗资23万多元,金灯的底盘是用白银做成的,做工非常考究精细。
由嘉泽仁波切和阿科丹巴把金灯安放在宗喀巴大师塑像前,请来酥油倒入其中,由他们共同点燃了。我们排着长队依次叩拜,所有的人眼里闪着幸福的泪光,轻轻诵读经文,仰望着至尊的宗喀巴大师画像,点燃了提前摆放好的四千盏佛灯,顿时,经堂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我们的心里充满着感动。
阿卡们在嘉泽仁波切的带领下,高声诵读着经文,在灯火的海洋中,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叩头、念经,让自己融入到这洁净神圣的世界里。
法会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
法会结束时,嘉泽仁波切款款走下宝座,来到我们中间,神态安详愉悦,亲自给我们回赠哈达、佛像和缎子等物,我们双手合十,享受佛的赐予。
我老早就想着要和嘉泽仁波切照张像作为纪念,但又害怕妈妈反对,一直把此事装在心里。可让我激动不已的是,仁波切居然要求和大家照张合影,这简直让我喜出望外了,大家小心翼翼地站在台阶上,心灵被幸福和喜悦包裹着……
可后来我发现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等照片洗出来,我们才发现尊贵的嘉泽仁波切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边上,这个失误让我十分的不安和难堪。
对嘉泽仁波切我是十分敬仰的,这不仅仅因为他是活佛的缘故。
有关于他的感人事迹在化隆雄先乡比比皆是。雄先乡所在地山大沟深,几乎没有一点平展的土地可以利用,虽说是一个半农半牧乡,但据当地人说这里的庄稼十年有九年不成,牧草稀稀疏疏,是典型的拉羊皮不沾草的地方。由于经济的制约,教育严重滞后,好多孩子都聚集在一起疯玩,这使嘉泽仁波切非常痛心。
一次他到附近的村上看望一位病人,看到到处玩耍的孩子们,就决心要在这里建一所学校,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孩子们的上学问题。
仁波切再三考虑后向化隆县委、县政府和教育主管部门打了请示建校的报告,得到了上级部门的大力支持,修建“麻加”小学终于有了一点眉目。修建学校需要大量的资金,为了筹集资金仁波切不远千里三赴上海,争取有关人士的援助。有一次,他为了给在上海的关系户走后门,把自己的钱全部花光了,差点流落在上海街头,只好把唯一值钱的手表变卖后才回到化隆。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多方的努力,终于争取到了瑞士籍华人许先生的21万元捐资助学款。
2001年7月26日这天,宁静的山村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麻加小学正式破土动工了。村民们自发的加入到劳动的行列中,为了孩子的明天,为了嘉泽活佛的无量爱心,无偿提供着劳力。
当仁波切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乡亲们捧着金黄的哈达到很远的地方迎接他,激动的人群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到3个月的时间,投资23.75万,建筑面积291平方米的麻加小学建成竣工了,为了表达对瑞士籍华人许先生的感激之情,将麻加小学更名为“许氏信托希望小学”。
就这样,麻加村的160多名入学适龄儿童都如愿以偿的走进了这所爱心学校,孩子们从一年级到小学毕业的各种费用和学习用具、校服都由嘉泽仁波切一人包揽了。
据我所知,嘉泽仁波切还资助雄先乡的四个村完成了村村通公路,并把自来水拉到各家各户,他的这些善举让人肃然起敬。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圆满完成了在这里的全部经事,最主要的是帮助妈妈他们把金灯供奉在了佛祖面前,这是妈妈他们的心愿,也是我们作为后辈的荣耀。
早晨,几乎寺院所有的阿卡都来为我们送行,嘉泽仁波切远远向我们招手。我们分坐在三两轿车中,就此挥手告别了对方,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片佛的领地啊,也许是因为我踌躇的表情吧,此时,有位眉清目秀的阿卡走近我说:“我们这里夏天的景色非常好,我看姐姐那么喜欢拍照,希望姐姐再来。”
我说:“我是想再来,就是害怕打搅你们。”
他们和善地说:“不会的。”
他们的话让我感到非常欣慰和轻松。
我们原路返回,浓重的山体阴影把这群山构成了童话世界,在群山脚下,汽车显得十分渺小,渺小的像一只只甲壳虫,艰难地爬着山路,把扎西泽寺撂在了身后的群山中。
一瞬间,我看到了神的存在和宗教的力量。
2009-12-13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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