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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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姐
——写在老姐七日祭
老姐姓韩,名玉杰。生于1938年,由于嫁给了姓闫的姐夫,所以家里人都称呼她老闫老姐。老是我们家乡对排辈最后一位亲戚的尊称。老姐与我母亲是远亲,称我母亲二姑,视母亲为娘家人,因为她的出生地南荒(现在的敖汉旗)是母亲的故乡。因此就有了亲戚关系。在远离家乡的内蒙小村子里,两个远嫁的外乡人,比亲人还亲!她们两聊天的时候提及的人和事是我不知道的,只知道她们的故乡有我的姥姥、姥爷、舅舅、姨妈……
靠工分领口粮吃饭的年代,人人都吃不饱,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就更困难了,可是老姐家却可以自给自足。这都是老姐能够未雨绸缪,节约有方,勤俭持家的结果。
春天,老姐小园子里的羊角葱总是最先下来,清明节总能吃上蒜苗蒸鸡蛋,因为他家的鸡喂得好总是最先下蛋。干玉米粒经过浸泡,用石碾碾成粉,老姐说,三升玉米磨得只剩下一捧糠。磨好的玉米面经过发酵兑成浆就是摊煎饼的食材。,她发的面甜丝丝的,老姐摊煎饼技术一流,无论是用尖底锅还是鏊子,摊出来的煎饼透着清亮,却完好无损,叠得整整齐齐,抹上自制的大酱卷上羊角葱,满嘴都是春天的味道,孩子们吃得饱饱的。
在集体劳动的间歇,老姐总能发现野菜,猪鬃草,小白蒿(茵陈),婆婆丁苣荬菜,灰菜,蚂蚱菜都是食材。猪鬃草揣在高粱面里,做成饼子红绿分明,小孩爱吃。小白蒿剁碎掺点玉米面做成团子,又是一道不同的美食。嫩灰菜焯水拌上小葱,可以当饭。至于婆婆丁苣荬菜不是卷在粗粮饼里,就是蒸饺馅。同样是一升粮食,老姐掺进野菜,增加了饱腹感,就节约了一半。
她的小园子,每一寸土地都规划好。有能顶粮的地瓜、土豆倭瓜、豆角,有可做水果的黄瓜、西红柿。可炒可做馅料的西葫芦、芹菜、白菜、韭菜、菠菜,可调味的大葱小葱,香菜,也有茄子辣椒。角落里还有杏树等。甚至留下一块种麦子,割了麦子又种白菜。
夏天她起得早,睡得晚,很少歇晌,总在园子里忙活,浇水施肥除草精心照管,不辞辛劳!倭瓜藤爬过了墙头,爬上了猪圈,开花结果,于是猪圈顶上滚满了倭瓜,倭瓜黄了,老了摘一个剁成块煮上,又粉又面能顶主食。豆角架比人还高,豆荚又粗又密,炖上一锅,又是一顿好饭。老姐家夏日的餐桌上,菜品丰富。她也经常打发孩子给我家送菜。偶尔也会把我叫到她家搓一顿,烀地瓜、烀玉米、蒸土豆,犒赏我这个村里的“高材生”,鼓励我好好读书,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以说我从读书考学工作以至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与老姐的鼓励是分不开的。老姐总说自己苦夏,到了夏天特别瘦。像她这样早起晚睡,如此辛劳,不瘦才怪哩!
雨天她也不闲着,炕上一堆鞋帮子等着她描字,那时候,人们很少买鞋穿,所以雨天妈妈姐姐们要捋铺陈(旧的碎布),打袼褙,粘鞋底,搓绳子纳鞋底鞋帮,为一家人的鞋忙活。为了让鞋更结实耐穿,鞋帮上描上古老的万字,用同色线纳好。老姐会描那种万字,且描得最好,有四个头的也有八个头的。老姐虽然自己也很忙,对于求她帮忙的邻里从不拒绝,不求回报,总是想办法尽快完成。
老姐描鞋帮的材料和工具很简单。首先从学校要来一些粉笔头,泡水后在碗里研磨成浆,然后在炕席底下折一截多余的蔑,剪成合适的宽度,再剪个45度斜角,沾上白浆从鞋头描起,一会儿就完成一双。她描得万字,像制过版复印的,两只鞋帮一模一样。线条又直又均匀。因此,每到做鞋的季节,老姐的炕上总是分门别类堆着鞋帮。大的、小的、,描四个头的、描八个头的……一次我去老姐家,她正背着孩子蒸干粮,她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描鞋帮,干粮蒸好了,鞋帮也描完了。描好的鞋帮她从不等人来取,不是让孩子送过去,就是在去占碾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北方农村的碾房)时带给人家。
她还会给新媳妇绞脸,给小孩子理发、给感冒的老人拔火罐,搓艾草绳,风干后点燃驱蚊消毒……邻居们都说:韩玉杰可是我们村的才女,什么都会,说话都不用打草稿,想说啥就说啥!
是呀,跟老姐相处,一切都十分自然,如沐春风。她总是有一颗火热的心,有求必应!
夏末开始,老姐在小院里用笆片支起了篷,拉上了线,墙上钉上钉。
阳光猛烈的中午,笆上摊着新鲜的短豆角剪成的丝。圆辣椒掰成的片,长豆角剪成两条,尽头不剪断挂在线上。芹菜茎用针划成细丝骑在线上,长茄子转着圈切花刀,拉成串挂在钉子上。一两天收一茬菜干。扎成捆,装成袋储在筐里、囤子里。就连打瓜皮她也能用自制的工具刮成长长的条晒干备用。
入秋了,收萝卜收白菜,老姐收菜有章有法。全家总动员。小的萝卜切片,小的白菜编辫晒干,大萝卜、大白菜耐保存就存地窖里,中萝卜中白菜腌制。总之物尽其用,毫不浪费。老韭菜连花一起磨成酱,(韭菜花)。酱里埋进经霜的洗干净黄瓜钮,蒸熟茄子钮(刚刚落花的小瓜),直接腌制的有嫩韭菜、切段的绿葱叶、芥菜疙瘩,蜡芥菜樱子,大萝卜、大白菜,或咸或酸或干或鲜,可以满足整个冬天的副食。
深冬,集体场院清场了。她把打谷场上丢弃的爆糠用筛子筛掉草叶,用箩筛去尘土运回家用折子踅起来储存。小清河结冰了,河里的蒲草苇子黄了。只要冰上能经住人,她就开始割蒲草、苇子。运回家,园子里没地方就垛在大门口外。老姐说,蒲子不能当柴烧,牲口也不吃,有妙用。老姐家冬季储燃料都是下力气从野地里搬回来的:牛粪、羊粪 杨树叶子、树枝、枯草。沙巴嘎、扎不棱 伐木剩下的树根,树皮,秸秆的根(砟子)……秫秸之类从来不舍得烧,留着做冬天创收的材料。
冬天大雪封门,老姐家总是热热闹闹的。灶台装了个风匣,拉起来呼呼响,什么柴都烧得旺旺的,烧炕时烀饲料(爆糠)拌上干野菜叶子碎,喂得鸡胖鸭肥猪也壮。热炕上,老姐舞刀弄棍,秫秸变成蔑,编成了席。细细的苇杆除了叶压成了蔑,编成的席子光滑细腻,花纹精致。最拿手的是打蒲垫子,印象中老姐是村里会打蒲垫子第一人。她能用蒲茎编结床垫子的外层,里面絮上蒲叶厚厚的,就像现在席梦思。铺上暖暖的软软。1981年我考进师范学校,集体宿舍通铺上铺的就是这种垫子。她还会编各种薄的蒲垫子、蒲墩子。墩子能当凳子用。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应有尽有。邻居们看着喜欢,顺手拿走一个,老姐总是笑眯眯地说:“拿去吧!”,从不计较。蒲草边角料也不浪费,给孩子们打成草鞋,絮上玉米叶,穿上轻轻的暖暖的,冬天不冻脚。小时候究竟穿过多少双老姐编的草鞋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老姐编草鞋的样子历历在目,已经刻在脑海里融在血液中。
过年了,孩子们都换上了新衣裳新鞋子,姐夫的餐桌上多了一壶好酒!孩子们的学费、一年的灯油、食盐也有了着落。从没听老姐叫过苦,喊过累,笑容总是挂在她的脸上,那笑容里藏着自信、幸福和智慧。每天总是笑呵呵的跟姐夫一起上山,一起回家形影不离。无论做什么,姐夫始终是老姐的得力助手!两个人非常恩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的哥哥结婚了,小两口吵架,老姐来调节。我的姐姐出嫁了,有点小的家庭矛盾,赌气就到老姐家住娘家,过两天她在老姐的开导下烟消云散,老姐赶着毛驴车送她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1983年我离开家乡来到深圳。因为交通不便很少回去。见到老姐的机会越来越少,1992年姐姐一家离开家乡来深圳打工。第二年母亲去世了,哥哥没有告诉我,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母亲送葬的时候老姐主动代我和姐姐尽孝,抱起那只只有逝者女儿才有资格抱的“五谷囤”。至今我都从心底里感激她!后来哥哥一家也来深圳打工,关于老姐的消息越来越少了。每当家乡来人,我都打听关于她的消息。得知政策越来越好,她的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她的女儿出嫁了,儿子结婚了,家里开了小卖部了!我每次回去探亲必去探望老姐。有一次还带回去一瓶茅台让她尝尝。
老姐的晚年衣食无忧,跟小儿子生活在一起。儿孙绕膝,四代同堂!始终坚持侍弄小菜园,不为温饱只为快乐,我想老姐晚年的小菜园一定有鲜花,她是那么爱花爱生活。冬天每天喝几盅酒,老姐夫故去以后,她也和村里人打打麻将,日子过得很惬意!
女儿很优秀,老姐跟亲家婆年龄相仿,两亲家在女儿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那一定是老姐最开心的日子!外孙进城了,安家立业,也经常把姥姥接去住一段日子,那一定是老姐最满足的日子!交通方便了,七十多岁的老姐回敖汉住娘家,一住又是小半年。那一定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5月3日得到老姐病重的消息,先给秀琴转了钱,让她给老姐买点必需品,然后筹划回去探望她,因为当地疫情防控政策没有成行。而后每天惴惴不安探听老姐的的病情,不敢跟老姐视频怕她激动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当着她的面流泪。
5月8日凌晨收到了秀琴的留言:“我妈昨晚十一点多走了”。我泪流满面……
你明明白白地走了,在能说话的时候安排好了一切。我想一定是天堂少了一位伟大的母亲,或是需要一位手巧的技师上帝才把你招去了,也许是姐夫不忍心看你被病痛折磨,把你带走了,因为天堂没有病痛。有了姐夫的陪伴你不会孤独!你那样热爱生活,热爱种植,一定会一路阳光一路鲜花!老姐,一路走好!这是来自我心底的呼唤!
连日来,心情郁郁,闷闷不乐,有时发呆!老姐是我对家乡对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最后的念想。老姐走了只剩下冷冷的孤坟!只剩下回忆!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不可抗拒。每一位亲人的离去,都会触动心底悲伤的弦,而您,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姐的离去,触响的恰恰是悲伤的不断的回响的最强音。
今日是你的七日祭,我用文字活化了您,我的爱、我的情、我的思念、我的回忆装满了字里行间。
葬礼结束,我们与您的身体告别了,但是你的名字,你的灵魂,永远留在我们的心里,冰清玉洁平凡而伟大的一生,杰出的妻子、母亲、奶奶、姥姥 我的姐姐……
我们永远永远怀念您!
此文2022年5月30日发表于公众号“往事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