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微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拂乱了江南的一缕头发，醒来，睁眼，仿佛有些光亮。睡不着了，心里便生出莫名的烦恼，或者说是苦闷。
    还不得意吗？三十岁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画家，又有了一个漂亮的妻子，她那水晶一般的眼睛，每一转似乎都能带来熏人的春风。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感觉吗？皮肤光洁的像一块白玉，一头黑黑亮亮而又柔软的秀发，像是天鹅绒。她不喜欢笑，但要笑起来，又似是半开的花朵，充满着诗与画和无声的音乐。
    按理说，他应该是幸福的，但他仍觉不足，仿佛缺些什么。
    缺些什么呢？说不清。
    辗转反侧，终是难眠，他决定不睡了。
    推门出来，心境豁然开朗，眼前一片神奇的梦一般的色彩，幽蓝的帐幕下，挂着一轮灰白半圆的月亮，四周弥漫着点点醉眼的星光。高楼低房浓重出像墨一样的阴影，梧桐的枝杈和叶子又将月光剪出了斑驳的光点......
    真是一幅优美淡雅的水墨画呀！他喃喃着。
    一丝清凉的风，令头脑轻松了许多，他想出去走走，又不知去哪儿好，只是像个梦游人，无目的的乱撞。忽然被一个什么东西拦住了，像一条结着的绳子，哦！原来是两双牵着的手，女子笑了起来，男子也跟着笑，他心里却有些悲凉。
    “烛光中你的笑容，暖暖的让我感动......”这是一曲幸福的歌儿，他听着却又牵出了些许淡淡的忧伤。歌儿是从刘哥们儿那边传来的，想来他听着也未必感到愉快，又想起他那五郎神般的‘婆娘’，他那脸如方铁般的父亲。
     “一步棋走错，我要你后悔不及！”
     哦！是一个胜利者的得意之声，昏黄的路灯下，两个老头正在交兵。
     “哥儿俩好呀！五魁首呀！”劈面一股酒气涌来。
      绝不能再往这儿走了，热闹得头脑发昏。抹了脚又走回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少路。黑乎乎阴森森的一片，令他先是一惊，继而又平静下来，是市郊的小树林，没有人声，只有虫的叫，蝉的鸣。
      太幽深了！记得第一次从这儿路过，头发和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次于兰......不是在这儿吗？密密的树丛里，那蚰蜒般的小路，小路边那没膝深的摇曳着毛毛穗的荒草,无意间他又望到了手上这块伤疤。
      也是这样的夜，没有这样的明，月亮羞涩的藏在云层里。他从乡下回来，一个女子声嘶力竭的呼救，令他沿着声音飞奔过去，只见一个男子正在撕扯一个女子的衣服，顾不上多想，他打了男子一拳，男子用匕首一迎，手上便挨了一刀，殷红的血顿时如初春的花朵，从手腕处绽放开来，女子上前忙攥住了他流血的手。
      “疼吗？”女子声音颤颤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呵呵！言重了！”他从溢满汗珠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医院里，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女子焦虑的神情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是他什么人？”
       “......未婚妻！”她犹豫了好长时间，最终狠狠地说。
       “签字！”
       “嗯”
       医生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你真是个没有情义的人！再晚五分钟签字，耽误了手术的最佳时期，他的手臂，甚至于生命，就完了！”
       “呜呜......都是我害了你！”一串眼泪缓落腮边。
       几天后，江南的宿舍里，两个人并排儿坐着。
       “你说是要我做你的妹妹，还是......”
       “别做妹妹！”
       “你喜欢我吗？”
       “喜不喜欢我都要和你结婚！”
       “为什么？”
       “你为我承担了妻子的责任！”
       “你有女朋友吗？”
       “有！这不在这儿的吗？”
       “嘻嘻！你真坏！人家还没答应呢！”说完，一支柔软的胳膊圈住了江南的脖子。
      
        他终于关闭了思路。
        笔直的弯曲的蛇一般缠绕的树木，月光下，依稀仍可辨出他们的姿态：有的像婷婷的少女，有的如驼背的老人，有的像气宇轩昂的伟丈夫，有的像......
        月色溶溶的，像水一般柔和，尤其是月光似是笼罩着诗一般的神秘，看见它，耳边就仿佛响起贝多芬的《月光曲》抑或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
        树丛里一个黑条子像传说中的鬼影。他打了个寒噤，他不怕鬼，但怕像那天于兰遇上的假鬼。黑影不动了，像对着弯弯的树杈出神。
        黑影贴紧了树杈，他一个箭步蹿过去，双手抱住了她，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
       “松手！”
       “啪”一巴掌，又准又狠。他摸摸脸，火辣辣的，仔细一看，怕起来，竟是个女子。
       “你要干甚？”此刻，女子像个角斗士，神态好似《神秘的大佛》中的孟姐。
       “我......不干什么！”
       “老鼠一样的胆子，还想干这种事！”
       “姑娘！你要勇敢的活下去，可不敢往绝路上想呀！”
       “我也没有寻死呀！”
       “你不是......”
       “你想做个救人的英雄，要我感激你一辈子是吧？哈哈！你就是真的救了我，我也不会说一句感激你的话！”
       “姑娘何出此言？”
       “想死就死！想活就活，我从不让人干涉我，假如我想死，因你没死成，我就会恨死你的！”
       “真是个怪人！”
       “见识了吧？以后别那麽自以为是，多挨一巴掌，疼吗？”
        默然。
       偶尔一阵风，树叶沙沙的响，姑娘那薄的白的像蝉翼般的衫，也跟着飘摆，像一面旗子。他看着她的身影，仿佛觉得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回去吧！”他说
       “你还不走？打算住在这儿呀？”
       “天凉了，你穿那麽薄！”
       “你不还一样？”
       姑娘吃吃地笑着跑了。
       脊梁骨一紧，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他这才发现自己上身只穿了个背心儿。欲走，一道微弱的白光反射过来。一惊，轻轻捡起，硬硬的，是个画夹。
       白的纸上模模糊糊的现出一棵树的轮廓，是姑娘的！姑娘是自己的同行，他想。
       可此时姑娘已消逝在弥蒙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