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的奶奶九千\文
(2020-01-26 17:39:09)
奶奶去世的那年冬天,黄河边结了厚厚的冰,激流中冰凌浮动 相互撞击,发出撕撕裂裂的声响。二爸家的院子里搭了灵棚,村子里的亲戚六人影影绰绰地前来磕头烧纸,吹鼓手吹奏着哀乐,云沉重地压着地面,天气出奇的冷。
我因重感冒睡在自家的热炕头,昏昏沉沉中听到山坡下 哭声大了起来,我想是到了出殡的时候,于是爬起来走到二爸院子里,恍惚中看见奶奶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躺在棺木中,面目被一张黄纸盖了去,号声一响,棺木被盖上人们抬着奶奶嚎啕着出了院子······
奶奶气长,活了九十多。那些年缺吃少穿,缺医少药,活的长全靠受罪的命!
奶奶每年养一头猪,从猪娃养成大猪。一年到头,有时是整猪卖掉,有时是把猪肉卖掉,猪下水啥的自家分着吃。奶奶养猪和别人家不一样,猪在圈里,奶奶总让爸爸把猪圈定期清理干净,并撒些干燥一些的黄土垫上,奶奶喂它的时候就和它说话,一天喂几次就说几次,唠唠叨叨,大人们都笑话奶奶跟猪说话,说猪那能听得懂人话,奶奶总不作声,装作没有听到似地照常和猪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猪总是按照奶奶的说法行动。我们好奇,趁奶奶不在时也学着奶奶的口气吆喝猪,猪却无动于衷。
我家院子里有个石磨,没有人磨粮食时奶奶就坐在磨延上做着 针线活晒着太阳。奶奶从未走出过这个村子,这石磨就像一个轴绳,牢牢地将她拴在这个小天地里。但奶奶知道世事变化,奶奶不识字,却喜欢听爷爷说古朝,说到张飞,曹操,诸葛亮奶奶记得住。奶奶经常对我们说,你爷爷这辈子给你们挣下了个贫农成分,你们娃们不用受气。那年头家家穷的吃糠咽菜,但批斗会却是必不可少的,村子里挨批的几个地富反坏右像是习惯了似的,开会前总是自觉地低头站在台下听人们喊口号,奶奶就给我们说,多亏嫁给你爷爷,要不然她们家一定也会被定成地主或富农的。这时候,我们就会和奶奶偎在一起乐着,肚子也不觉得饿了。我家吃好一点的东西时,母亲总是先盛出一些让我给奶奶爷爷送去,如果是颗粒状的食物,奶奶总要数一数,嘴里念叨着一个、两个、三个。
那时候,小孩子的零食少得可怜,奶奶就把枣树上结的“鼻鼻 枣”,“钩钩枣”挑拣出来,悄悄地递给听话的孩子。最开心的是过年,大年初一起早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磕过头奶奶就会从炕头摸出几颗水果糖,分发给我们算是“红包”。糖是不能一口吃掉的,于是便慢慢地舔,一整天地甜着。
奶奶很少吃药,家里谁的身体得病了,在夜里奶奶就让病人躺在炕上,奶奶从外面念念有词地走进门来,说着回来咧,回来咧之类的话,通常病人躺上一两天也就好了,听大人们说,这叫招魂,在当时不敢公开,属于封建迷信。奶奶只给自家人做,心想应该没有大错。
奶奶经历过土匪抢劫惊吓和国民党胡宗南的军队夜过村镇,马蹄声和脚步声让人一夜恐惧难眠。“尿盆、尿盆”“他妈的,刚拿走就要盆”这是士兵拿走老乡的尿盆和面做饭,语言不通而引发的笑话。国民党走后丢下了一条很宽的牛皮腰带,还有一把大刀,我们就经常穿带上演戏,奶奶看得高兴,嘴里却说着“倒蛋孙子”
奶奶生活的极为平常,在那个连小米饭和白面馍都吃不上的年代和岁月里,奶奶总是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衫,在我的记忆中未见她
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但却总是干净利落,走路不紧不慢,做家务有条有理。奶奶从不东家长李家短,也很少提及她的亲戚和娘家人,我不知道个中缘由,大概可能是富人家的人生不逢时吧!她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但却一如大家闺秀般地踏实耐性,她的美丽未曾在更广阔的地方展现,但却长长伫留在黄河川流不息的涛声中有形有象。我每次回到老家,站在河畔上,望着河对面的香炉石,就会浮想联翩,眼前总要幻化出许多的景致来。
奶奶育有两男一女,我父为大。爷爷一生干干净净,平平淡淡, 谨小慎微。奶奶和爷爷总是清茶淡饭热炕头,俩人经常跪坐在炕头拉话,忧愁喜乐围绕着日头东升直至日头西落。
前两天,看到微信朋友圈里的一帖子,拍摄的是陕北农村老年人中稀有的小脚老太太,影像勾起了我的记忆,也勾起了我的心酸和往事,奶奶的小脚在我的印象中总是好看的······
2016年8月30日草于九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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