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帆何处泊?——艺术家张九千读解
(2009-05-30 23:3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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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
分类: 其事其艺 |
文\郑标(河北电视台著名导演)
作为张九千的朋友,他还在石家庄的时候,我常常蹿到他的画室,对他作画的状态进行“干扰”。频率大概为半个月一次,时间多为晚上。画室中,镶有画毡的那面墙上总是悬着他的作品或半成品——多半是模模糊糊的羊,有时是山水、人物。
我想张九千对我这频率不算太高的“干扰”是欢迎的——他几乎整天都呆在画室画画儿,也需要“放放风”吧——虽然被关在为艺术献身的“牢狱”中,除了必然的辛劳和经常的苦思冥想外,更多的是愉悦,精神的大愉悦。
不欢迎也没办法,我已经出现了,他总不能把我赶出去吧,都是朋友。
每当我的“干扰”奏效后,九千就会进入另一个状态——从画家变为艺术评论家。听九千兄谈艺术是十分“过瘾的”,他不像有些画家那样只闷头画不大会说。九千口才极佳,他总能找到最合适、最准确的词汇来表达他的思想。
说实在的,吸引我去他的画室的,听他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多于看他的勾皴点染、妙笔生花。
九千口才好,主要原因是他博览群书和勤于思考。
他的职业是美术出版社的编辑,读书在别人那里可能是爱好,对于他来说却是工作。他阅读的范围很广,哲学、文学、诗词歌赋;东西方艺术史学等,从传统到当代他总在有梳理地汲取营养。他也关注美术界的各种动态。作为一个优秀的编辑需要这样做,作为一个艺术家更需要这样做,因为艺术的终极高度是需要艺术家的整体综合修养来实现的。
首先艺术家应当是思想家,这是被广为认可的说法。九千是艺术家,也是思想家。
这几年九千从石家庄“出走”了,“流落”到了首都,而且多少有些“乐不思蜀”,使我听他放言宏论的机会大大减少。我只好试着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过,每每驱车从他画室所在的高楼经过时,总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当然,毕竟在石家庄生活了近二十年,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趟。还是能够见到他的新作和听到他的新论的。每当那时,生活就像节日。
该说说九千的画了。
在九千的笔下,出现最多的是羊。而且,九千所画的羊已然风格独具,不妨称之为“张家羊”。九千画羊,显然并不追求那种一目了然的效果,所以,读九千以羊为题材的画,需要一读再读——他的羊总是像和读者捉迷藏似的,隐在画面中,却又时隐时现。九千是西安美院版画系科班出身,受过严格的造型艺术训练。他所画的羊,虽然是典型的中国水墨画,但从中能读出一些版画的意味。其特点注重简洁、明快、单纯、厚重、强烈的艺术效果,“张家羊”是也。
九千是陕北人,自幼受到那里古朴、淳厚的民风、民俗的熏染,“张家羊”受到民间艺术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民间艺术造型不受物象透视比例、解剖、结构等客观因素的制约,形成自然中的单纯化、秩序化和律动化,进而产生节奏和平衡、力感和动感。美术史学博士崔自默评价“张家羊”时说,“他能在有限的画幅里,容括下很多内容,有羊、有山、有树、有人,完全依靠笔墨线条的流走、冲突、调解,纵深进去,次第摆布,有板有眼。”
关于九千为何选定羊作为其创作的主要题材,我没有跟他做过深入探讨。但我想,以九千多年从艺的经历和他自身对美术史的熟悉程度来看,这一定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羊是六畜中最温驯、最善良的草食性家畜。在我国古代被人们认为是一种瑞兽,是吉祥的象征。在中国的民居中,常有由三只姿态各异的羊仰望太阳的图案和砖雕,所谓“三羊开泰”。从文字的角度看,“羊”是象形字。《说文》载:羊,“象头角足尾之形”,“羊,祥也”。大吉羊就是大吉祥。按古文字学家的说法,吉祥的“祥”本无其字,原是以“羊”为“祥”,后来才造了“祥”字。
“张家羊”表现的虽然是一向被认为吉祥的羊,但由于其表现手法的独特性,读九千的羊画,常常能想到苍凉、沧桑、朴拙、执着、隐忍这样的词汇,仿佛顽强的生命在和大自然角力,让人不由生发出对生命的意义、生活的涵义、生存的命运进行一次又一次地追问,甚至,在“九千的羊”面前站久了,仿佛那些羊能看穿自己的心事,让人不得不检讨自己,省察自我,进而端正品行,淡定从容地行走。
九千画的很慢,他一定是不擅长参加笔会的。否则,人家都揣上钱走人了,他还在第一幅画前下功夫呢。在大画家中,李可染、李苦禅都是画的很慢的。李可染在山水画教学中反复讲:“线的基本原则是画的慢,留得住,每一笔要送到底,切忌飘,要控制得住。”这大抵都源自对白石老人笔墨的学习。九千的慢,不仅表现在勾线上,他的画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积墨、皴染,在反复实验中把握机遇,达到理想的状态,因此完成后的作品常常与最初的样貌差别很大,他说:这是否定之否定。
九千不仅画羊,他也操持山水和人物画。
20世纪新文化运动以来形成的山水画新传统是:立足本土、突破陈规、中西融合、勇于创造。九千对此是自觉自为的。他出生于陕西,早年又受教于西安美院。西安是长安画派的大本营,在他的授业师尊中,就有不少长安画派的重要人物。因此,他的中国画创作,不可避免地带有长安画派的烙印。出现在他画笔之下的,大都是陕西地区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尤其是陕北黄土高原的山山水水。
作为一名受过严格造型训练的画家,九千在画人物时,并不拘泥于构图的规范性或陈式化,而是力求把人物个性刻画得意象而传神,他常常把对人物性格的表现,寓于环境、气氛和动态的渲染之中,带有某些暗寓和象征。九千人物画的主角,除了淳朴、憨厚的陕北汉子和稚童、村妇之外,也有时尚女青年。这些表现“时尚女青年”的人物画,几乎都是九千在中央美院任访问学者的一年中所创作的。看来,在中国最高美术学府的学习和交游,对九千开扩视野、拓展思路确有帮助。与一些画家的创作方式所不同的是,九千所画的时尚人物并没有现实中的模特,用他的话说,自己画的是“心目中的女子”。
九千今年刚刚四十多岁,对于一名以纸墨笔砚和中国画材料为主要工具的绘画者来说,这个年龄尚可以叫作“青年画家”。唐朝诗人张泌《秋晚过洞庭》诗云:“征帆初挂酒初酣”,在艺术之海的航行中,九千刚刚扯起征帆。另一位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诗句,似乎是对艺术家张九千的追问:“日暮征帆何处泊?”我想,在九千兄的心中,一定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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