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　　小雨

地点：印度西部科卡塔

清晨5时出发又乘了5个小时的火车回科卡塔。胸前戴着白花，心里含着泪水，脸上装出无事平常的状态。我想和别人分享的只能是快乐和幸福，于是，只能强烈克制自己的感情，为了艺术，为了昆曲的传播，我不能放声痛哭，我并不是没有感情，连自己亲生母亲去世都不能哭泣，只因为我记住父母亲把我养大，只想让我平平安安，有出息，有成就，能成一番事业，因此这二天我的心情和脸色很差，不管白天和晚上，我都戴着墨镜，怕印度客人看到我湿润的眼睛，有时情不自禁地流出哀伤的泪水，我会说是风沙吹进了我的眼睛，请他们放心。

中午11点到达科塔电影学院，我让他们带我去给家里打电话，没想到昨天去世的母亲已经火化了，也不等我回来见上最后一面，您就离我而去。您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您没有理想的爱情和生活，我也许是您最大的期望。您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在父亲病重的时候，您要伺候。我有了新房子您也没能来住上一天。都因为我一直在外拼命地工作，对您的关心实在是太少。我给您打电话时，您虽然身体不好，但从不让远方的孩子担心，您总会说：“儿子我很好。乖儿子，妈妈对你最放心，你是我的自豪，安心的工作，对领导要敬重，对同志要关心，特别提出一定要对隐雷好，一定要关心她，爱护她。”您总是说：“欠我的太多，因为从小就离开了妈妈的身边，妈妈不能很好地照顾你的生活。”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没有您生我养我，哪有我的身躯，没有您的言传身教，哪有我今天的成绩，是我欠您的太多、太多……

别人也许不了解您，不理解您，但您亲生儿子是理解您的，您是一个最关爱别人的、始终把痛苦留给自己的善人。您的离去就是不想拖累我们子女。但您可知道，您给我添上了不孝的罪名，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工作、工作、还是工作，只想到自己要努力拼搏，要有出息，但这远远抹不去我不孝的罪恶感。（写到这里，我已泣不成声）。下午5时还有最后一场演出和讲学，因外事无小事，我是代表中国人，代表中国的艺术。因此，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倒我，我一定化悲痛为力量。暂压心中的悲痛，把快乐、安祥带给他人，把痛苦和悲伤留给自己，这就是您的精神。您的儿子，听话儿子，又是不孝的儿子 ，您安息吧！不孝的儿子会继续努力工作，对隐雷要好，把您的孙子同舟扶养成人。哥哥的生活状态一直是您的心病，请放心，我们是同胞弟兄，我会尽我的努力帮助他和他的家人。这样您和父亲才会在九泉之下微笑地保佑着我们，关注着我们，在天之灵更会为我们祈祷，为我们祝福。因为是日记式的悼词，只能在文字中与您神交，相信您期待的未来会更美好。恕我不能再哭了，还有一会儿就要讲学了，等演出完再与您对话。

演讲又开始了，电影学院为表示对此次演讲的重要，特地请来了一位著名的印度舞蹈表演艺术家，演讲前举行了隆重的点圣火仪式。（后来才知道那位舞蹈家是从3千公里外的城市请来看我的表演）

演讲照常进行，只是在讲演前我用很差的英语说：“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我非常高兴和非常荣幸来到这里，我的英语非常差，因为我太笨了，请大家原谅。”博得在场观众的欢笑和掌声。

演讲过程中，我在教学生上马的同时，又让他表演在马上听到失去亲人时从马上摔下来的表演，这学生就跳一跳，躺在地上。然后我就走了一个硬抢背的动作从马上摔下来。因为是硬地板，走得又很高，博得观众雷雨般的掌声，（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个硬抢背，是我失去妈妈后，真情地摔倒在地，胸口和背部非常痛，表达了对不起母亲所遭受惩罚。这个巨痛将会陪伴给我一生。）

演讲时的声音有些撕哑，我担心《夜奔》的演出，我们戏曲每次演出都现场真唱，不可能放磁带假唱。不知为什么，当演出开始后，嗓子突然好了起来，而且唱得特别舒服，表演也非常顺利，演出后受到全场观众赞美的掌声，久久不停。学院院长上台祝贺我演出成功，又说到，他听学生说，我可能有不愉快的事，（因为中午学生带我去给家里打电话，我是流着泪出来的，尽管马上戴上墨镜，但还是被细心的学生看到了）当院长说到此，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我向观众提了一个请求，请他们和我一起祈祷一下我的母亲，全场观众立刻起立，听我把日记式的悼词念完。观众们有的和我握手，有的在擦泪，有的给我送花，都表达了印度人真挚的心。那位舞蹈家还特意跑到后台，首先称赞我的表演，昆曲打动了他，我的人格魅力打动了他。他说：“你妈妈会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的。你妈妈去了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你应该为她高兴，因为那世界没有痛苦，只有安祥，你妈妈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一路平安的。”

一位学生送来一张卡片，说她在十三岁那年就失去了母亲，她能体会得到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但她没想到我能在这种极其悲痛的状态下讲学，表现出轻松自如、眉目传神，演出又那么有震撼力，她为我感到自豪。也请我节哀，往前看，勇敢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