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幅小小的《赤壁赋图页》是美术史上的经典。博物馆里灯光幽暗,此图绢色暗淡,一不小心真容易忽视了它。
我凑近看了看,感觉一股子无边的大寂寞袭来。
南宋
李嵩
《赤壁赋图页》
绢本 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李嵩(1166—1243),出身贫寒,年少时曾以木工为业。后被宫廷画家李从训收为养子,承授画技,为光宗、宁宗、理宗三朝画院待诏,时人尊之为“三朝老画师”。工人物道释,尤长于界画。题材丰富多彩,从宫廷到民间、从城市到农村、从生产到生活、从吃喝到娱乐、从仙山到龙宫、从历史到现实均在画中有所反映。
但只有这一幅《赤壁图页》深深打动我。

南宋孝宗时,苏、黄等人被“平反”,前后《赤壁賦》时常成為繪畫的主題,此畫應為李嵩晚年筆,右上有“李嵩”款書,幅面雖小,但江间波浪兼天涌,與山崖和人物對比強烈,畫水的藝術水平極高,不看大圖,無以知之。
舟子奋力驾船于滔滔巨浪中,苏子等三人安坐于小船之上。苏子着红衣,扭头回视山崖。其余二人静默。滔天巨浪响在耳边,无边的寂寞也笼罩着苏子和今天的我们。
苏轼因“乌台诗案”贬黄州,意气风发的诗人遭受了人生第一次重大打击,内心的凄苦寂寞,非亲历者难以体知。好在诗人达观,善于苦中作乐。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中庭。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记承天寺夜游》
夜晚来临,喧嚣退却。文人一天丰富的精神生活刚刚开始。可以吟诗可以作画可以品茶可以饮酒可以弹琴可以读书可以研习经典可以回回书信。。。但诗人只有“解衣欲睡”,黄州生活的寂寞无聊可想而知。还好有“月色入户”,有“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与中庭”。
今年东坡收大麦二十余石,卖之价甚贱,而粳米适尽,乃课奴婢舂以为饭,嚼之啧啧有声。小儿女相调,云是嚼虱子。日中饥,用浆水淘食之,自然甘酸浮滑,有西北村落气味。今日复令庖人,杂小豆作饭,尤有味。老妻大笑曰“此新样二红饭”。
——《二红饭》
苦中作乐,“乐”是“面子”,“苦”才是实实在在的“里子”。
生活的苦还好说,对于东坡这样的大才来说,最难挨的是无边的寂寞。
东坡感到寂寞了。几百年后的鲁迅说,凡事有人支持,是促其奋进的;有人反对,是促其抗争的。唯有被人遗忘,这是很寂寞的。
虽然有三五好友,偶尔相过,但这如何满足内心世界比文才更为丰富渊深的苏子?
一个人只有在寂寞里,才会真正亲近山水,理解山水,也唯有山水会给他巨大的慰安。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赤壁赋》
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后赤壁赋》
“开户视之,不见其处。”前后赤壁赋,是千古大才苏东坡的寂寞产物。

《花篮图》。以前在美术课本上看到过它。只觉得精工富丽,并不怎么感动人。

这类画是我喜欢的,喜欢那树,那山,那房子。如果有此一个游赏之地,真好。呵呵。但画就只是画,画里没有“李嵩”。

李嵩绘画的题材很广,《货郎图》这一类民俗意义很大,也为人所珍视。


李嵩所作的上面的那些画,都好像是奉召而作。只有《赤壁赋图页》不管是不是奉召而作,写的都是千古文人的寂寞心事,这画里有画家对苏子的理解和敬意。
夜色茫茫,江水滔滔。一切都是那么孤迥渺远。。。
后来想了想,似乎南宋很多画里都有这种无边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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