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党锢之祸

2018/11/20。19.21

资治通鉴卷五十六，170年

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硃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陈、窦诛，膺等复废。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硃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刊章捕俭等。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硃、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凡党人死者百馀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闻党人已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钦叹息而去。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翦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党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寔独吊焉。及诛党人，让以寔故，多所全宥。南阳何颙，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成生绍，逢生术。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时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井、柴毂，填接街陌。术亦以侠气闻。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郤矣。”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潜身十八年，卒于土室。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锅，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践虎狼之属，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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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锢的效果，如郭泰所言，“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这些人才，国的珍宝，被消失了。

党锢的后果，也如郭泰所言，汉室灭矣。不可救了。他已经不考虑怎么拯救汉室，这都能弄出来，没救了，而考虑的是，“瞻乌爰止，于谁之屋”，下面谁接替。

司马光看党锢，每个文人都很激愤这个，所以在资治通鉴五十五五十六卷，司马光简直满篇都在谈这个事件，列举事例，这在《资治通鉴》中是唯一的，这几卷读来，都不像是历史，像是散文。

司马光看党锢，两个看法。

一，好时代，文人议论，鼓励的，积极的。是正义，以正小人之罪，什么不妥的，改良。坏时代，你不说话，避小人之祸，都害怕不能避免。而党人，生在乱世，想用语言议论救国，评论权要时政，如同撩毒蛇的头，踩虎狼的尾巴，找死。祸及朋友甚至。关于党锢的危害，他的看法和郭泰一样，英雄所见略同，士类，知识分子被歼灭了，国随着就灭亡了。

二，他鼓励明哲保身，司马光就是士，司马这个姓就是，自古都是。知识分子家族，他觉得不必为了皇朝把自己都豁出去。不值得。

这也是士族的普遍看法，士族是知识分子，是聪明人，民族的精英，他不是傻子。不是愚忠的。

党锢的后遗症，我谈过。

第一，让士族和皇权对立，不再支持汉，汉从这一刻已经灭亡了。

第二，让士族很长时期不相信皇权，采取自保。不维护皇权了。引发了之后，四百多年的天下动荡。

三国，能人很多，士族支持地方政权，保一方平安，不统一。

西晋短暂完成了统一，怎么那么快灭亡了，你看西晋的历史，没怎么折腾啊，就是八王之乱而已，是关键时候，没有知识分子出谋划策，看你亡。不相信皇权。

南朝，算上东晋，五个朝代，不断更替，还是士族不支持皇权，就是为了保地方，五个朝代用的都是，王谢家的人，还有周啊，各种江南士族。他们不维护皇权。

南朝有没有能力统一北方，太有了，所谓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从今天南京轻松打到西安，再一划拉就统一了，却回去了。根本上还是士族不支持统一，就是保一方安宁。江南相对比较宽松的，天高皇帝远。

那到了后来，为何士族又支持统一了呢。一个是年代久远了。四百年过去了。好多代人呢。一个是，再没有过，封建王朝再没有过类似党锢这样的全面打击知识分子，封杀禁锢。一个是，北朝推行了科举，给予知识分子走上舞台的可能，而且之后一直很优待。皇权和知识分子是必然冲突的，知识分子总要求更进步，总是不满的，皇权时代虽然一直在打击知识分子，但再没有东汉末年那样，全面的残酷的打击。没有激发群体的激烈的抗争。

另一个类似的，是清末了，百日维新，谭嗣同临死，写诗，引用的都是东汉末年的名士。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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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维新的失败，让知识分子看到，改良不可能，拯救国只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1898年百日维新失败，1912年，清就灭亡了。十四年，这还是实际数字。实际在百日维新失败后，革命就开始进行了。大家从这种禁锢中看到了清朝的愚昧和不可拯救。王朝可以完，中国不能完。这是祖先和子孙。皇家可以完，国人得发展。这是对的起祖先，也是为了子孙。

同样，想起苏，文化压制很厉害了，连普大帝都不怀念，受害纪念碑都树立了。一个能压制封禁言论的权力， 对这种虚无的还如此，对其他实际的人的压制，可想而知。带来多少不必要的郁闷。能如此压制，这种强，权可见多么强大，又多么的愚昧。皇权的特性，甚至一般的皇权都不会如此愚昧和变态。极度的权。

就想起，杜牧，《阿房宫赋》，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他自己把自己给搞死了。

杜牧（803年－约852年）可以说生在君主王朝时代的中期，从秦到清看。他也提出，“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后来的王朝还是哀来哀去的。今天还能看到这个文章，古人肯定能看到。为什么就阻止不了呢。

恰如东汉名士，一腔热血，前赴后继的倒地，我们不缺乏热血，缺乏思考和思想家。

恰如欧洲的崛起，是文艺复兴，思想启蒙。我们缺乏对艺术的尊重和理解，缺乏对思想的尊重和创建。孔子的思想就那样，用了几千年，直到民国才新文化运动反驳孔子，杀人的礼教，救救孩子。结果，后来也屡次死灰复燃僵尸再起一样。我们今天所谈的主义也是西方的，

我们缺乏思想家，恰是思想家带来的思想的宽容，而不是思想宽容带来了思想家。艺术是人类的根本动能，思想是艺术的反应，是人类动能的直接体系。

所以当年百日维新失败后，梁启超说，中华文人，百年的任务是，译书，译书，译书，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一样，说明当年他的时代，并不禁书，禁言论。所以也带来现代文学的一个独特，白话文运动了，各种改良了。

东汉名士，让千古文人敬仰，为国为民的情怀，高尚的道德道义，这是民族的脊梁，珍宝。而我谈及如此，总想说的是，我们更急需的是思想家，那些沉心做学问，为民族甚至为人类，千秋创立的人，几十年，一千年，对于人类来说，弹指一挥间，东汉末年反复禁锢的几十年，之后动荡的四百年，古代君主王朝的两千年，地球有四十亿年了，有人比喻，如果地球到今天算一天，人类是最后几分钟才出现的，好像还不到几分钟，记不清了，而人类文明，四五千年的文明，最后几秒，前路还长。东汉名士的精神的可贵，是忘我，为了更大的群体的忘我。这是人类最高贵的精神。

人类的路还很长，要和平，要发展，要思想。

金州。2018/11/20。2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