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岁末，我上山去了一回净业寺。那是忙中偷闲的一个日子。山上的清净，知客僧天律的功夫茶和时有时无的闲话和禅语，给我留下了清淡然而却是隽永的印象，一如山寺中那株腊梅的暗香。在后来的日子里，常常，我会停下匆忙的脚步，眺望南山，忽有所思。

在山上，在净业寺，住上一两天多好啊。

我身已俗，我的心却还在远方。

终南山，是一个高度。一个地理上的高地，也是一个让人精神不甘沉陷的高地。

机会终于来了。秋天，长假里的一个日子。

进山的时候，天阴了起来。下了车，一阵阵蕴有湿意的薄雾扑面袭来。呵，多么清新的空气。

我们一行四人。

快到山顶接近山门的时候，同行的朋友惊喜地对我说：“快看，看云是如何变成雨的。”我向头顶看去，漫天的乌云翻卷着，流动着，像墨洇在纸上，散在水里，飘忽舞动，变幻无常。眼前，则是氤氲的湿雾，若有若无。湿雾涌到脚面的时候，已经化成了雨丝，千针飞，万线舞，横穿着，斜织着，看得人眼花缭乱。雨丝越过脚面，互相纠集着，呼朋引伴，迅速膨胀成大大的水珠，漫山遍野，向山下呼啸而去。美得惊心动魄。

风起了，云散了，雨落了。

云在这里变成了雨。

在这个高度。

我呆呆地看着，看了许久。

是第一次看见云如何变成了雨。

进了山门，我们先到客堂去找知客僧天律。却被告知，天律已经下山还俗了。我们见到的是一个面生的知客僧，很年轻。他说的时候，听得出来，多少有些不屑或者气愤不平。

天律还俗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去年来的时候，他还在说他在山上是如何气静心平呢。不过，想想，下山也罢，还俗也罢，也是正常的啊。

我们继续往上面走，天气更阴沉了。雨也越下越大了。秋雨中的净业寺，更像个寺院，冷寂，凄清。上到方丈的院子，方丈站在门前正在看云，天律当时曾介绍我们见过。方丈邀请我们到他的房间吃茶。这是一个木屋，三面玻璃门，隐隐可以望见外面的山和云。方丈法号圆缘，医学博士出身。屋里是榻榻米形式，地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我们席地而坐，品着热茶，说些闲话。话题说到天律，圆缘法师笑着说，上山是缘，下山也是缘啊。

一句话，倒把许多问题说透了。

我本来打算在山上住上一两个夜晚的，后来也没有住。

我们也下山了。

冬天的一个夜晚，我收到天律发的一个短信，道是：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君子所以存诚；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独；不愧父母，不愧兄弟，不愧妻子，君子所以宜家；不负天子，不负生民，不负所学，君子所以用世。

天律短信所言，见于李叔同说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