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当警察：今夜不开罚单

郑三炮

我所听到的讲交通罚单故事，一般叙述者多表现出愤愤不平之色，因为故事都是讲自己如何“吃”罚单。很多有“经验”的人都说美国警察实在可恶，只要拦住你，罚款没有商量。 其实，吃罚单自然痛苦，然而开罚款也不那么容易呢。有的时候想开却不能开，有时能开却不想开，自己心中矛盾又哭笑不得，那其中滋味很少有人知道呀。

先说第一种情况，想开却不能开。如果我们接到一个重要任务，正在赶赴现场，正好发现一辆车子严重交通违规。那时心里想给这车子拦下来，好好修理驾驶者， 可是时间不允许，手里的任务是第一优先呀。那个开车的也许暗中庆幸，过后还能 吹牛：我那天硬是在警察面前闯了红灯，感谢上帝他们居然没有看见！

唉，这也就是兵法所说的，城有所不取，敌有所不攻吧。

再说能开却不愿开的例子，有一天我晚上值班巡逻，那夜格外的清静，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接到任何案子或者报告。在城里转了许多圈子没有发现可疑迹象，我跟同伴商量一下，决定抓几个交通违规的。这里说明一下，我一般承担的叫“Crime Unit”，也就是刑事巡警。我们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就是大家都喜欢抢接涉及犯罪的案子。大家都对开交通罚款单不感兴趣。现在没有事情做了，才想起来开罚单了。 开罚单最容易的地点是G 街和A 街交口的地方。那里的十字路口有一个红灯不能右转的标志(No turn on red)。许多人忽视这个标志的存在，看到直行道没有车子便启动右转(其实那里视线不佳，直行车速度很快，容易发生事故)。交口正好有一个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成为我们的最好埋伏地点。要右转的车子，如果驾驶者着急打算想投机，他绝对发现不了警车。而我们远远地看着直行信号，只要是在绿灯情况下，有车子从横路口右转过来，自然就是红灯右转了。我们的警车悄悄地进入“埋伏”位置，发动机并不熄火，大约仅仅过了两分钟，一辆车子就过来“自投罗网”了。那时一辆Jeep 越野车。车子右转过来，正好从我们警车的车头开过。
      我们挂档起步，警车跟上去亮起警灯，吉普车慢慢停下。由于是夜晚，而且越野车车身高，从外面看视线较差，我们两个人不敢怠慢，各自按着手枪把，一左一右围了上去。开车的是一个墨西哥男人，正好我的同伴是西裔，所以两个人用西班牙语说起来。同伴找他要驾照（车本）、汽车注册单和保险证明。那个家伙当场傻眼，说：我的驾照被吊销了。好，这家伙胆敢无照驾驶，这才叫撞到枪口上呢。我的同伴命令他和车里面的乘客，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统统下车。我对那个驾驶员搜身之后，将他塞到警车的后座。那个人座进警车马上感到被 逮捕的味道，吓得声音都变了。 他交代，自己是因为酒醉驾驶被车管局吊销了驾驶执照。因为不能开车，他好容易在附近的超级市场找了一个仓库经理的职务，刚刚上班两天。今天晚上，他是带着孩子去吃饭，因为太太开车技术不好，所以他明知 没有驾照，却抱着投机心理冒险开车。哪里知道刚刚跑出来不远，就让我们给逮着了。

我们通过警车里的电脑进入加州犯罪系统登记，他没有刑事记录，没有被逮捕，没有法庭的通辑。我们接着又要来他太太的身份证件，调查她的记录。一切显示清白。我的同伴让他们母子回到自己的车里，然后拉我到警车后面商量如何处理。

放了他们。我几乎不加深思地说。我明白他有同样的想法。我的同伴对事人警告了几句，把他从警车放了出来。 那个一家墨西哥人自然是千恩万谢的样子。车子由太太开走了。 就单从法律讲，这无照驾驶在加州交通法当中属严重的违规。是可以逮捕的罪行。如果按照条文办理，这个当事人必须被送上法庭，考虑到他背景比较干净，可以不逮捕，让他签署出庭保证，他的汽车将被我们没收，扣押30 天。如果最后被法庭判罪，他需交的罚款加上扣车存车款及拖车费用，可能近 2000 元，加上受到轻罪指控，他很可能丢掉自己的工作。仔细想一下，我们为什么打算放他一马呢？首先当事人给我的感觉是一个老实、勤恳干活的低层职员。他在我们面前态度很好，说的一切都是实话，也完全承认自己的错误。在警察面前讲实话是很重要的一条处事原则。现在警车里面的电脑系 统在几分钟内能够调出任何人的详细资料，跟警察说瞎话，等于公然挑战。另外对于自己的违规行为花言巧语解释也很愚蠢。因为你想好的自己觉得挺“充足的，合理的”理由对于警察来说，已经听到不知道多少次了。态度诚恳成了那个人博得同情的第一因素。另外，他身边还有太太孩子，我们不得不考虑到，处罚他，他们一家在夜晚就要被丢在了外面没有车子。我们不得不想到，如果这个人丢了工作，再面临上千元的罚款，这一家人可怎么办呀。我站在那里，人家的老婆孩子看着自己，这样就实在下不去手了。、美国警察局鼓励警员以法律精神(Spirit of law)为执法原则，而非机械执行法律条文。对无照驾驶的重罚是针对那些不负责，无视他人生命安全的行为。根据我们的了解这个当事人显然不是如此。这样我们两个人便心安理得地放走了这条 “大鱼”。

前面说过，这里抓违规很容易，放走一个没有关系，把车子开回来埋伏好，我们很快又逮住了第二个。这辆小本田更绝，从右转过来之后，不是从我们车头前面经过，而是干脆开进了我们埋伏的停车场。还见过这样送上门的主儿吗？ 我们把警车一倒，干脆把那车子封在车位里面。
       这回“落网”的是一个华人小伙子。他看我们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围上前来完全不解。等我跟他一解释，他才一拍脑袋懊恼之极。他说自己是第一天来这里上班， 他指指身后的比萨商店，他找了一个晚上送批萨的工作，这不是来上班吗？

这时批萨店经理看见警车在门口闪灯也走了出来。我们一核实，这个小伙子说得都对。我的同伴冲我使了个颜色，走上前教训了他几句，最后说，我看你今天是为了上班挣饭钱的份上放了一回，下次再不能犯。

这么会功夫，我们是逮着两个又放了两个。同伴是墨西哥裔，也许他是冲我力主放一个墨西哥人的份上放了一个华人。 我们第三次把车子开到埋伏地点。还是没有过多久，一辆挺漂亮的别克 LeSabre 转了过来。照惯例，我们跟上，闪灯，两个人左右包抄。车里面是一个花白头发的白人老太太。她笑嘻嘻的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她原因之后她连声说抱歉。 一副甘愿认罚的态度把驾照给 掏出来。 我跟同伴互相看看，摇摇头。我干脆转身往回走。同伴把老太太打发走了之后也 回到车里。他对我说，咱们连刚才没有驾照的家伙都放走了，现在怎么能给这老太太罚单？这样就太不公平啦。我看咱们走吧。我说。对，走，不能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他也说。 车子开出停车场的时候我想，这不是等于警察被违规者给轰跑了吗？

开出去不远，迎面过来另一辆警车。

开了几张罚单？车里面的警察问我们。

嗨，别提了，我的同伴哭笑不得地说，今天晚上就是没有开罚单的运气。

真的，那天夜里就是没有开出一张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