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得令人窒息的当惹雍措

去过西藏的人，都知道西藏有三大雍措：羊卓雍措、玛旁雍措和当惹雍措。“雍措”在藏语中意为“碧玉似的湖”。在西藏，并不是所有的湖都能称得上“雍措”的，连被誉为“三大圣湖”之一的纳木措也没有得到“雍措”的称号，可见藏民心目中对“雍措”有着多高的标准！在这三大雍措当中，羊卓雍措由于距拉萨近，到拉萨者几乎必到羊湖，因此羊卓雍措无疑是知名度最高和涉足者最多的“雍措”；玛旁雍措在藏语中意为“不可战胜的碧玉湖”，由于其在神山之首冈仁波齐峰之侧，自古以来与冈仁波齐峰一起被佛教、苯教、印度教和耆那教等四大宗教视为 “世界中心”，因此尽管位于遥远的阿里地区，但朝圣者络绎不绝。与这两大“雍措”相比，当惹雍措显得有些寂寂无闻。

当惹雍措位于万里羌塘草原西部的那曲地区尼玛县，是西藏第三大湖，面积达1400平方公里，比我们南方许多县域的面积还大得多，仅次于同样位于羌塘草原上的纳木措和色林措。当惹雍措所在的羌塘草原西部，是世界著名的“无人区”，平均海拔超过5000米，极易缺氧，人类到此连生存都面临严峻挑战；这里离最近的县城尼玛县城还有150公里，而尼玛县到那曲地区超过500公里，且全部为土路，因此很少有人因为游览观光而到当惹雍措。

但当惹雍措能跻身“三大雍措”之列，毕竟也绝非“泛泛之湖”。它历史上也曾经辉煌一时，它是西藏原始宗教苯教最重要的圣湖，与著名的达果神山一起在苯教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但由于历史上与佛教在宗教地位之争中落败，藏传佛教占据了统治地位，当惹雍措作为圣湖的宗教地位受到严重影响，加上位置偏远、道路艰险、生存环境恶劣，前来朝圣者明显减少。这使得当惹雍错与达果神山异常寂寥的栖身在羌塘草原上，逐渐被人淡忘。通过千百年的历史推移，当惹雍措除了偶尔在民间神话或传说中被提及，很少有人关注它，到过那里的人就更少了。

但令人感到有些安慰的是，在尼玛县，当地藏民对当惹雍措还是充满感情的，提到当惹雍措，就像提及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充满眷恋和喜爱。对于当惹雍措的神话与传说，他们更是耳熟能详。据说远古贫瘠的时代，当惹雍措的丈夫达果山神从羌塘草原文部地区来到堆龙地区寻找上好的青稞种子，被保护种子的当地众神发现，因而触怒众神，他们对达果山神穷追不舍，意欲夺回种子。当达果山神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文部地区的时候，青稞种子被抢夺的只剩下几十粒。他把几十粒种子小心的撒在妻子当惹雍措的身旁，当惹雍错则用自己的乳汁悉心浇灌，精心培育，终于使珍贵的种子长出了嫩绿的青稞，从此尼玛文部地区出产的青稞糌粑成为藏区中最上乘的极品。这个情节类似于希腊神话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的传说，既寄托了藏民们对大自然和神灵的敬畏，又反映了历史上人们在藏北草原生存的艰辛。 

或许心里多少有点为当惹雍措的境遇鸣不平，或许听了美丽动人的传说心生向往，去看一次当惹雍措竟成为我心中难以割舍的愿望。完成了在尼玛县的工作之后，便趁着周末决心赴一次当惹雍措心灵之约。

周日上午，在一位曾在浙江西藏中学念过书的藏族同学的陪同下，从尼玛县城驱车出发踏上了征程。一路上全是泥路，许多路段就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坑洼多但不深，只要方向不搞错，车子怎么开都可以，真是新手练车的绝佳场所。草原的边缘是鳞次栉比绵延不断的雪山，看似近在眼前，但实际距离至少有数百公里远。牧草刚刚泛绿不久，除了常见成群低头吃草的牦牛和绵羊外，不时有三五只藏羚羊、藏原羚（因屁股上有一块心形白斑，俗称“白屁股”）、野马（藏野驴）等在车前掠过，引起车内阵阵惊叫和欢呼。但与家养的牦牛和绵羊相比，这些野生动物似乎天生过于胆小，缺少一份镇定和平静，羌塘草原禁猎野生动物已很多年，但这些肯定未见过血腥杀戮的野生动物们似乎仍如“惊弓之鸟”，远远见到人类的踪迹便远远地逃开，也许是他们的祖辈父辈代代相传的吧，可见人类长期以来给他们的心里造成了多么难以抚平的创伤！看来人与自然要真正实现和谐相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藏原羚（俗称“白屁股”）

车行一个多小时跨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蓝得如碧玉般的湖泊，水面纯净平滑，一尘不染，湖中有一小岛，如海上蓬莱，美景如画。我以为这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当惹雍措啦，不料藏族同学却说，这不是当惹雍措，而是当琼措，它在历史上曾经是当惹雍措的一部分，后来因湖面水位下降而分离。这个湖中含有丰富的锂金属，当地藏民因担心提炼锂金属会导致湖水干枯，对提炼锂金属项目进行了阻拦，因此这个锂项目并没有能够上马。据说这个湖的湖水一天会变幻三种颜色，在当地藏民中颇具神秘感。

当琼措湖水上午的颜色

当琼措湖水下午的颜色

当琼措湖水傍晚的颜色

汽车绕着当琼措继续前进，这个湖看起来不大，但车子足足开了半个多小时才真正离开，随后又进入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单调荒凉的原野景观让我们昏昏欲睡，但由于道路颠簸厉害，头部几次撞上了车子顶部，便只好强打精神抓紧车内扶手，眼睛微闭着，神智保持清醒，再也不敢真正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神微睁中，一袭深蓝的湖水漾入了视线，忙睁开眼睛，却也只见满目深蓝，看不到边际，所有的眼神都被这深不可测的蓝色所吸引，再也看不到别的颜色。紫外线灼热的阳光此时变得分外明媚祥和，仿佛也被湖水染成了蓝色。

当惹雍措，就是这样用它无边的深蓝，迎接了我神往已久的约定。

汽车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知道这里仅仅是进入湖区的开始。一路上迎面不时见到十几二十个成群结队转湖的藏族苯教信徒。苯教转湖转山转塔的方向与藏传佛教转的方向相反，是按逆时针方向转的。愈往前行，愈感当惹雍措面积庞大，前面刚刚看到的当琼措与之相比，便只是一隅而已。

转湖的苯教信徒

车子终于在一个叫文部乡南村的村子停了下来，这个村静卧在湖边的山腰上，整个当惹雍措尽收眼底，湖的对面就是终年白雪皑皑的达果神山。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大家建议先吃中饭，我们选择了一家窗口正对着当惹雍措的藏餐馆。由于外地游客的增多，这里的藏餐馆大多都会烧中餐，以川菜为多。

文部乡南村

匆匆吃过中饭，我们便赶紧出发前往当惹雍措湖边。这里的湖面海拔高度近4700米，是三大雍措中最高的，但我并没有感觉到有缺氧的难受。村子与湖泊之间狭长的地带，居然种着青稞、油菜、土豆等作物，成为湖边美丽的绿色风景线，这就是湖泊影响形成的特有的小气候啦。在整个羌塘草原，在4700米的海拔，能种植农作物的地方，当惹雍措湖边可以说绝无仅有！难怪当年盛极一时的古象雄王国会选择在这里发源。

象雄，在当地语言中意为“大鹏之地”，是西藏最早的文明中心。据史籍记载，象雄王国在公元前十世纪就已在青藏高原崛起，象雄王国的缔造者敦巴辛绕就是西藏最原始的本土宗教苯教的创始人，他运用雄才大略和高明法术，制服了当惹雍措湖中的魔鬼，使当惹雍措成为了苯教的圣湖。象雄王国鼎盛之时，其疆域包括了西藏的大部分地区和青海、四川的一部分以及西部的克什米尔，当时正值中原地区唐朝，相互之间有密切往来，史书称象雄王国为“大羊同国”。后来，吐蕃逐渐在西藏崛起，到公元八世纪时，彻底征服了象雄。从那时起，象雄王国和文化就突然消失了，其文字文献、宫殿遗址等至今廖无踪迹，留下了千古之谜。但据专家考证，在那曲地区尼玛县文部乡当惹雍措附近的穷宗有大片遗址，背依达果雪山，西向当惹雍错，气候温润，地势雄奇，遗址总面积一平方公里，像一座雄踞当关的石堡，极有可能是象雄王国都城之所在。

古象雄王国标志：巨型石象

古象雄王国遗址

古象雄王国遗址

古象雄王国遗址

古象雄王国遗址

古象雄王国遗址

古象雄王国遗址

站在当惹雍措湖边，一种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放眼望去，看不到一棵树，视线毫无遮挡，远山似乎格外近，站在湖边，望着那边，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么浩大的湖泊，湖水偏偏纯净得如同小女孩一般的天真无邪，深蓝得如同用最蓝的天空为容器盛下的盈盈一水。我曾到过东海之滨的太湖，那湖水真是太浑浊啦，里面漂满了功利、污染、铜臭、浮躁和竞争，它也曾蓝过一回，可那是臭名昭著的蓝藻在湖里肆虐横行；我曾到过杭州的西子湖，那湖水太嘈杂啦，湖面刻满了画舫在水中划过的痕迹，空气中漂荡着脂粉的味道；我曾到过同为雍措的羊卓雍措，它的湖面色彩变幻莫测、美轮美奂，天上的云彩最爱在湖里照自己的影子，像爱美的女子般搔首弄姿、顾盼生辉。但当惹雍措的湖水呢，太蓝啦，似乎除了蓝，再也找不出第二种颜色，但就是这一种蓝，就已足以胜过所有的颜色，所有的颜色在这里都显得多余，没有人会希望在这里再增加其他颜色，只要这一种纯粹的蓝，就已美得令人窒息，足以心醉，足以回味，足以迈不开离去的脚步。也许是湖水过深过蓝，即使风平浪静，我们也难以看见蓝天白云雪山在湖水里的倒影。

当惹雍措鸟瞰

湛蓝的湖水

水天一色

湖面平滑如镜

从文部村眺望当惹雍措

这可不是“羊”卓雍措哦



经幡招展

站在当惹雍措湖边，追思千年前消失的象雄王国，看着蓝得不见一丝波纹的湖面，我感到了深深的寂寞和孤独。作为曾经辉煌的象雄王国都城所在地、西藏最早的文明中心和苯教发源地，这里定然是曾经车水马龙、繁华千年，而当惹雍措作为苯教的圣湖，也定然是四方朝圣、顶礼膜拜者无数。但如今，除了湖边残存的一些遗址，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繁华景象啦。当惹雍措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变幻，尽管一如当年的美丽圣洁，但也因文明衰退、人烟远离而变得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尽管被誉为“三大雍措”之一，但却由于远离尘世、路途艰险而变得“门前冷落鞍马稀”，堪称美人寂寞、红颜命薄。面对这样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湖泊，即使在周末，也只有两三辆车慕名来此旅游，实令人心怀不平、惆怅万端、扼腕叹息！

遥想当年西王母寂守昆仑瑶池，尽管美名远扬，但也只有周穆王不畏艰险不远万里慕名而往，订立白首之约。但穆王毕竟有庞大的周王国和千万子民需要治理，不可能与佳人长相厮守，故厮守三年后，终得黯然垂泪相辞回国。周穆王返周后，由于内忧外患，国事繁忙，难以脱身，不多年便驾崩仙去。而来年重聚之诺却遥遥无期，竟成永别。西王母泪满瑶池，望郎成石，纵使成仙不灭，但那种万年寂寞，刻骨相思，即便能“心如莲花静静开”，却也是“碧海青天夜夜心”。

白雪皑皑的达果神山

离开当惹雍措时，回眸远望，正见终年积雪的达果神山默默守护在当惹雍措身边，他们的相守逾千万年。而象雄王国的千年繁华，与他们的厮守相比，不过是短暂的一瞬而已。所有的繁华不过是过往烟云，只有他们之间的相守才是永恒的。也许正是因为繁华消逝、远离尘世，才使得当惹雍措不像羊卓雍措那般因人声鼎沸而嘈杂，不像玛旁雍措那般因居世界中心而倨傲，拥有了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丽脱俗。

如此一想，心里便豁然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