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斜阳下的南迦巴瓦峰金光闪闪、美轮美奂、令人敬畏

    山峰是大自然赋予一个地域的天然标志。曾以为，在任何地方，最高的山峰必然是最具雄性统治力的山峰，如泰山之于山东、华山之于陕西、玉山之于台湾、富士山之于日本。在来藏前，便想当然地以为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就在西藏境内，则必然是西藏最受崇敬的山峰。然而，当我踏上西藏这块多年来魂牵梦萦的土地的时候，才知道更多游客向往和藏民膜拜的山峰，乃是藏传佛教传说中有着重要地位的神山，而在我所了解的被奉为神山的山峰，里面似乎并没有海拔最高的珠穆朗玛峰的名字，听到的最多最令人肃然起敬的神山，乃是位于林芝地区境内、雅鲁藏布大拐弯处的南迦巴瓦峰。

我曾记得在某本地理杂志上看到过，南迦巴瓦峰被誉为中国最美的雪山、最具男人气质的山峰，排名中国十大最美名山之首，藏语译为“直刺天空的长矛”。但从资料看，南迦巴瓦峰属喜马拉雅山脉，海拔7782米，这在拥有珠穆朗玛峰、希夏邦马峰等一批海拔8000米以上高峰的喜马拉雅山脉上，身高是绝对算不上出类拔萃的。但它却以阳刚之气、横空出世、大气磅礴的壮美而傲视群雄，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尤为神奇的是，南迦巴瓦峰终年积雪，云雾缭绕，从不轻易露脸，素有“云中天堂”之称，据说每年只有25天时间露出真容，比珠穆朗玛峰难见多啦。也正因此，人们都把能看到南迦巴瓦峰视为人生的至幸、积德的厚报、前世的因缘，藏民对这座神奇的雪山更是充满无比的敬畏。

                                 云雾缭绕的南迦巴瓦峰

去年8月份我终于有了一次接近南迦巴瓦峰的机遇。因我在西藏工作，一批来自浙江老家的亲友前来西藏探望，为了适应高原环境，他们决定先在林芝休整三天，并游玩雅鲁藏布大峡谷，瞻仰南迦巴瓦峰。而我为了陪同他们，专程从拉萨赶到林芝。从拉萨到林芝，有着六、七小时的车程，好在一路上米拉山口、尼洋河旖旎风光、中流砥柱巨石等风景，以及神态安详不时在公路上徜徉的牦牛，三五成群放养的藏香猪，点缀着枯燥漫长的行程，使得我们领略了“西藏的江南”的无限魅力，但我的精神却始终无法集中到这些堪称罕见的“美景”中，心神早已飞到了向往已久的南迦巴瓦峰上。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我的这些来自江南的客人，在车上悄然议论的主题竟赫然也是南迦巴瓦峰，每个人都充满着对看到南迦巴瓦峰的渴望，以期带来和证明自己人生的好运。在前往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路上，大家对巨柏、情侣树、门巴族村落等景致似乎并不热心，只是出于到此一游的心态，草草拍了些照片，便折回车上等待车子的继续出发。在进入大峡谷的起点大渡卡村，灿烂的阳光点燃了人们对于看到南迦巴瓦峰的热情和信心，断言今天定然会好运当头、不虚此行。然而导游小姐的一句话却如一盆冷水泼来：“这里的天气是变幻无常的，一天里面、每个路段都会有不同的气候，特别是南迦巴瓦峰，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当然，希望你们能交上好运”。

据导游介绍，曾经有很多人为了一睹南迦巴瓦峰的真容，就在南迦巴瓦峰下面的村庄或者观景台住下来，等云雾散开，一天，两天，甚至十多天，一个月。有时，似乎云海就要散开了，露出山尖，但一阵风过去，南迦巴瓦峰又被遮得严严实实。据说有个老外一直等了十多天也没有看见南迦巴瓦峰，然而他的签证又快到期了，不得不离开，走的时候，他痛哭了一场。这是否属实，我不得而知。但我曾听说前几年辽宁省有一位援藏领导，为了看到南迦巴瓦峰，先后七次来到这里，但依然没有看到南峰的真容，气馁得差点生病，直叹命运不济，今生无缘。可见看到南迦巴瓦峰的概率是何等的低！

结局果然被导游不幸言中。进入大峡谷才半小时，天上就开始阴云密布，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厚厚的云层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层层压向大峡谷两边的山峰。车子再往里开，天上居然开始下起了毛毛雨，到了派乡直白村南迦巴瓦峰观景台，更是下起了倾盆大雨，白昼如夜，能见度低到只能看到山脚，山腰以上全被厚重的乌云环绕，整个南迦巴瓦峰被裹得严严实实。导游好心地劝慰大家耐心等一会儿，说不定能够雨停云散看到神山，但老天就是爱开玩笑，雨下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要停的迹象。时近傍晚，景点关门时间将至，大家不得不回到车上返程。一路上有人还开着玩笑，说我们这些人中是不是有人干了坏事啊。但玩笑开过后大家都变得沉默不语，好像真在努力回忆自己是否干过坏事似的，所有脸上的失望比乌云还要沉重。

第一次去南迦巴瓦峰，遇到下大雨，能见度低到只能看到山脚，山腰以上全被厚重的乌云环绕

第一次与南迦巴瓦峰就这样擦肩而过，也让我切身领教了南迦巴瓦峰如隐士般难以捉摸的习性和桀骜不驯、不近人情的风格。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灰心，毕竟我在西藏至少还有三年工作时间，再来林芝的机会很多。在送别家乡客人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邀请他们下次再来，再续与南迦巴瓦峰之缘。我知道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已种下南迦巴瓦峰情结，但我很清楚，对于身在数千公里之外的江南老家的朋友来说，一辈子来一趟西藏已属不易，能第二次再来的是寥寥无几的。因此对大多数人来说，来到西藏看不到南迦巴瓦峰，已经成为终身难以弥补的遗憾了。

转眼过了新年，回乡度过春节后我再度返回西藏继续援藏工作。阳春三月适逢桃花盛开的时节，早就听闻林芝的桃花闻名遐迩，便与三两朋友相约周末驱车前往观赏桃花。到了林芝，果见村村桃林，处处桃花，琳琅满目，游客如云。我们在一个叫嘎拉的小村停留下来，数以千计的桃树鳞次栉比，桃树巨大如古樟，与江南一带只有两、三米高的桃树大相径庭，而且树冠与树冠几乎相连，桃花开得遮天蔽日、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尽管感到林芝的桃花确实名不虚传，但时间一长，渐渐感到兴味索然啦，再到别处去看，无非也就这类桃花，艳丽如是，粉红如是，热闹如是，但桃花之“轻薄”、桃色之“肤浅”却在我心中早已成定性，印象并不佳，因此也就无心继续观赏桃花啦。此时时间尚早，才下午四点多钟，由于时差原因，西藏的太阳要晚上八点多钟才会落山。这时我随口提意：“不如我们去看南迦巴瓦峰吧”。从这里到南迦巴瓦峰，至少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来回得三个多小时，而且还都是盘山公路，加上刚才还天公不作美，阴过一段时间下过一阵子雨，如果到南迦巴瓦峰很可能会云雾遮盖，难见真容，白走一趟的风险确实挺大。但朋友听了我的提议，竟毫不犹豫地赞成，说到南迦巴瓦峰是不需要选日子的，想到了就去，有缘就能见，无缘就难逢。既然我们无意之中想到了它，就说明我们与南迦巴瓦峰有缘，这一趟，无论如何也值得去。

                   林芝的桃花，艳丽如是，粉红如是，热闹如是

第二次去南迦巴瓦峰的行程就这么轻描淡写、随遇而安地促成，甚至根本没有列入我们的出行计划，但是我们却心照不宣、心意相通，把开得最热闹、最吸人眼球、最花枝招展的桃花抛在脑后，迎着南迦巴瓦峰，执着地出发！路上，天色一路阴沉，但前面的远方，却有阳光！ 

盘山公路不断上升，视野中的积雪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一个半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叫色季拉山口的地方，这里海拔4728米，山口空旷，豁然开朗，白雪皑皑，山上巨大的五彩经幡迎风招展。山口集结了很多游客，对着远处一座山一边拍摄，一边发出惊叹声。我们正想找人询问从这里到南迦巴瓦峰还有多远，猛然感到前面这座山峰好像似曾相识，只见这座山脊线上有一连串巨大的三角形峰体，山峰尖利如锯齿，如刀刃。这不正是我们此行急欲一睹真容的南迦巴瓦峰吗？我止不住喊了出来。朋友感到难以置信，原本神秘莫测、从不轻易露出真面目的南迦巴瓦峰，竟在我们面前变得这么清晰、这么近得触手可及，恍若隔世，如处梦境。

                                   色季拉山口

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目瞪口呆之后，我们居然滑稽地相互提醒证实，没错，这确实是南迦巴瓦峰！

                            没错，这确实是南迦巴瓦峰！

对着南迦巴瓦峰端详许久，我似乎明白为何南迦巴瓦峰被称为“最具男人气质”山峰的原因：它不如珠穆朗玛峰那般高大得遥不可及，不像冈仁波齐峰那般神化得虚无飘渺，不像泰山、黄山一样集自然美景与文化积淀于一身，但它的精神和气质却是无与伦比的，它的形状一如它的名字，若“长矛直刺苍穹”，山体棱角分明，线条坚韧，展示着强健的骨骼和发达的肌肉，令人感到一股夺人心魄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在很远的地方你都能够听到它骨骼发出的声音，你还不知道它是谁，但你在瞬间就已经热血上涌，进而为之仰慕，为之倾倒，为之陶醉，为之征服！

                  它的形状一如它的名字，若“长矛直刺苍穹”

如果说珠峰是篮球运动员中的“大鲨鱼”奥尼尔，那么南迦巴瓦峰就是“飞人”迈克尔·乔丹；如果说珠峰是海洋中的体形最庞大的鲸鱼，那么南迦巴瓦峰就是最具战斗力的鲨鱼；如果说珠峰是陆地上的大象，那南迦巴瓦峰就是雄狮；如果说珠峰是高大穆铁柱，那么南迦巴瓦峰就是潇洒的刘翔。

的确，南迦巴瓦峰在喜马拉雅山脉中并不高，但它却是最强健最俊美的，因而迷倒了世人，乃至让所有人趋之若鹜，以一睹它极致的阳刚之美而荣幸。尤其令人称羡的是，这座俊美无比的山峰，却终年云遮雾锁，从不轻易露出真面目，难得让人一见真容，显得谦虚、内敛、低调，更让人感到万分神秘。因为其主峰高耸入云，相传山顶上有神宫和通天之路，天上的众神时常降临聚会和煨桑，那高空中的云雾就是天神们燃起的桑烟，因此居住在大峡谷地区的人们对这座陡峭险峻的神山有着无比的推崇和敬畏。

                       那高空中的云雾就是天神们燃起的桑烟

山是至刚的，而云雾却是至柔的，这至刚与至柔神奇地集中于南迦巴瓦于一身，犹如学会了降龙十八掌又学会了凌波微步，必然是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不所向披靡才怪。

最美的山峰，必然有最美的水相伴。与南迦巴瓦峰朝夕相伴的，便是世界上最高的河流雅鲁藏布江，南迦巴瓦峰正耸立于雅鲁藏布江最美丽的大拐弯处，它的身下就是世界最壮丽的雅鲁藏布大峡谷。我曾到过雅鲁藏布大峡谷，看过那举世无双的大拐弯，只是当时并没有与凌驾于头顶之上的南迦巴瓦峰联系起来，但现在，我领悟了上天的苦心安排。

我曾到过美丽动人的圣湖纳木措，她柔顺地躺在高大雄伟的念青唐古拉神山的怀抱中；我曾到过湖面如梦幻般妩媚的圣湖羊卓雍措，巍峨壮丽的宁金抗沙神山忠诚地守护着她。雅鲁藏布江是世界上最具魅力的河流，没有任何画家，能够画出那么博大优雅的轮廓，没有任何女子，能够拥有那么窈窕多姿的身段。只有南迦巴瓦峰，才配得上雅鲁藏布江那波涛汹涌、跌宕起伏的情感，才揽得住雅鲁藏布大拐弯那举世无双的曲线，才容得下雅鲁藏布大峡谷那深不可测的情怀。

                      从雅鲁藏布大峡谷眺望南迦巴瓦峰（图片来自网络）

由于雅鲁藏布大峡谷是印度洋水汽进入青藏高原的重要通道，水汽丰富，湿度较大，太阳出来的时候，这些水汽就蒸发成云雾，遮住了南迦巴瓦峰。想是雅鲁藏布女神也担心自己的情人南迦巴瓦峰过于迷人，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危机，因而刻意以云雾遮挡山峰吧。即使是晴天，人们也很难看到南迦巴瓦峰，难怪千百年来，无数南迦巴瓦峰的粉丝乘兴而来、抱憾而归。到了傍晚太阳落山，温度降低，这些云雾才会慢慢散去，南迦巴瓦峰就会偶尔露出没有一丝云雾的真容。

我们到达色季拉山口时正值傍晚这种难得的黄金时段，云雾正缭绕着南迦巴瓦峰，依依不舍，不忍离去而正待离去。尖利的山峰在薄纱似的云雾中若隐若现，锋芒直指苍穹。又过了十来分钟，云雾完全散去，洁白高大的雪峰山体完全裸露出来，清晰得如毫发毕现，脉络可辨，在在蓝天下显得更加英姿挺拔、伟岸高贵。

         云雾完全散去，洁白高大的雪峰山体完全裸露出来，清晰得如毫发毕现

当斜阳余辉映照在南迦巴瓦峰上，山体逐渐由洁白变成了金黄色，通体散发着金光，而四周却渐渐昏暗下来，只有南迦巴瓦峰晶莹透亮、闪闪发光，仿佛整个世界成为一个剧场，所有的光柱都集中到了南迦巴瓦峰所在的舞台上，所有的人都在屏住呼吸，观赏这一大自然最伟大的演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这里，就是天堂的必经之路；这个舞台的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南迦巴瓦峰，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观众。如果我是一名佛教信徒，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面对南迦巴瓦峰顶礼膜拜，磕下长头。

夕阳已经完全落在高原的地平线下，南迦巴瓦峰又由金黄色变成火红色，通体如巨大无比的烧红的铁块，燃烧自己为世界传送温暖，我们似乎在数十公里外都能感受到它散发出来的腾腾热气。随着红线的上移，山体下面渐渐变得灰暗，如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少顷，就剩下南迦巴瓦峰最高的峰顶还有一点火红色啦。而当山巅这最后一丝火红消失的时候，整个世界的夜幕开始降临。从云雾散去南迦巴瓦峰露出真容到夜色降临谢幕，整个过程如同欣赏伟大音乐家贝多芬的不朽作品《命运》交响曲，布局华丽，气魄宏大，一开始就摄住所有人的心神，辉煌明亮的色调，大开大阖的气势，没有一场人类的演出可以与之相比。在色季拉山口，每个人都为南迦巴瓦峰这极其壮丽的演出如醉如痴，久久不愿离去。

              南迦巴瓦峰又由金黄色变成火红色，通体如巨大无比的烧红的铁块

            当山巅这最后一丝火红消失的时候，整个世界的夜幕开始降临。

夜色渐深，但依然可以看到南迦巴瓦峰粗犷的轮廓和它高高扬起的头颅。我久久地沉醉在这次不经意的相遇里，为能看到揭开神秘面纱的南迦巴瓦峰而感到庆幸。在没有一丝遮掩、美得不可方物的南迦巴瓦峰前，我感到我的灵魂也全部敞开，被彻底洗涤净化了一次，去除了杂念杂质，回归了最本真的心性。

在回程的路上，夜空已经繁星点点。我想起康德说过的一句名言：“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赞叹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的道德法则。他们向我印证，上帝在我头顶，亦在我心中。”千百年来，南迦巴瓦峰被誉为“最具男人气质”的神山受到顶礼膜拜，始终如康德所言的上帝一般在藏族人民的头顶，更在藏族人民的心中，它既象征了人们对大自然和神灵的敬畏，又寄托了一种对高尚品格、强大力量、顽强意志的崇拜。如果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代表浩瀚星空和崇高道德法则的南迦巴瓦峰，构造高尚的思想，弘扬伟大的精神，培育坚毅的品格，以“最具男人气质”的行动行善积德、扬善除恶，则可谓是真正的世界大幸、人类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