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兹布劳博士在莘畈乡方家村认真倾听一位老农控诉日军细菌战血腥暴行。新华社记者 谭 进 摄

    一个年逾古稀的美国老人，为了替受日本细菌战“烂脚病”折磨60余年的受害者在国际上呼吁，不远万里，在5年时间里两次到金华、衢州等田野乡间调查，该需要多少的勇气和毅力？昨天，记者在婺城区汤溪镇偏远的农村再次见到了分别5年的老朋友———世界医生协会会员、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校皮肤病学教授、医学博士麦克·法兰兹布劳。

    一样戴着灰色的礼帽，穿着黑色的大衣，与5年前相比，却明显消瘦、苍老。2002年3月，法兰兹布劳和日本细菌战专著《死亡工厂》的作者、美国著名历史学家谢尔顿·H·哈里斯教授以及美国医学专家马丁·法曼斯基第一次来金华调查细菌战受害史实时，虽已75岁高龄，走起路来却稳健、有力；5年后，当他第二次来到金华，却步履蹒跚。就是这位几乎走路都需要搀扶的老人，昨天在王选带领下，依然穿越一条条崎岖的乡间小道，调查走访了一个又一个细菌战受害者。中央电视台、新华社等国内主流媒体全程跟踪报道，用摄像机、用笔记录下老人执著而感人的身影。

    “日本鬼子黑良心”

    二战期间，日本侵略军在中国常德、宁波、衢州、江山、丽水、金华、东阳、义乌等地撒放了大量的细菌武器，使当地人民受到了极大的残害。位于浙赣沿线交通枢纽的金华成了日军细菌战的“重灾区”，紧邻铁路沿线的婺城区汤溪镇一带更成了“重灾”中的“重灾”。经初步调查，全镇72个村中有68个村庄511人患炭疽（俗称“烂脚”），其中已死亡362人，幸存者149人，至今还烂脚的55人，留有烂疤的94人。

    中午11时20分左右，莘畈乡方家村。“日本鬼子黑良心，摇摇摆摆占中国……轰炸之后很多人生病，有大肚子瘟疫，头痛发高烧……”74岁的细菌战受害者盛樟法回忆往事，情不自禁唱起了自谱的歌曲。虽然不懂中文，法兰兹布劳却听得格外认真，还不时用脚打起了拍子。

    “日本鬼子在1942年农历四月十二侵占村庄，抓鸡抓鸭、抢东西、强奸妇女，无恶不作，损失惨重。那天刚好下雷雨，日本鬼子怕雷公，因此没有抓人放火，日本人往吃剩的饭菜、油里拉进大小便……日本鬼子强奸我嫂嫂时，我老母去阻止，被日本鬼子砍伤半条手臂，惨不忍睹……”听王选介绍盛樟法的遭遇，法兰兹布劳频频点头，表情凝重。

    在这里，调查了12年细菌战的王选第一次遇到了受细菌战感染后及时得到正规医疗条件医治的受害者。听王选这么一说，法兰兹布劳也显得颇为兴奋。受害者叫盛益银，今年78岁。刚刚从镇上赶集归来的盛益银被人带到法兰兹布劳面前，王选指着法兰兹布劳介绍说：“这是美国来的医生。”静静坐着的法兰兹布劳像听懂了似的，马上举起手笑着打招呼。只见盛益银伸出右腿，上面的皮肤像松树皮一样结着痂，斑斑驳驳，像石头一样往外凸，摸上去硬硬的。法兰兹布劳俯下身看了又看，从发病的时间、症状到如何得到救治等问得非常仔细。

    “日本鬼子扫荡后，飞机飞回来哗哗哗地进行轰炸，没过多久，我的脚就开始烂了。开始一点点破，也不痛，后来慢慢变大，又痛又痒，到后来烂得骨头都看到了。经人介绍，我来到龙游看病，驻扎在这里的国际红十字会的医生替我开了刀，把烂掉的骨头取出来。”盛益银在龙游住了一个月左右就回到了汤溪家中。没想到两年后烂脚又复发。这以后烂了好，好了又烂，反反复复。“你很运气，碰到了一个好医生。”法兰兹布劳说，1942年美国没有青霉素，中国更没有，盛益银不用药就能治好“烂脚”真是个奇迹。

    昨天，年迈的法兰兹布劳和一帮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一样，一直忙到下午1时30分左右才吃午饭。返回途中，王选领着法兰兹布劳又调查走访了汤溪横山头村三位细菌战受害者。84岁的曹根松听人介绍法兰兹布劳是特意从美国来看望他们时，伸出刚刚摸过“烂脚”的双手，紧紧握住法兰兹布劳的右手，连声说：“谢谢！”法兰兹布劳没有丝毫顾忌，伸出左手热情地拍拍曹根松的肩膀，笑着打招呼。

    11次递交谴责日军731决议案

    午饭后的行程依然被排得满满的。以皮肤病医治见长的金华第五医院获悉法兰兹布劳来金华的消息后，主动与王选联系，表示愿意以医学的角度介入细菌战调查，并承诺将提供技术帮助和支持。下午2时，中美医学专家救助日军细菌战受害者研讨会在金华第五医院如期举行。会上，法兰兹布劳透露了两度来中国调查细菌战受害者的缘由。他说：“介入这件事情，对我影响大的有三个人，一个是王选，另两个分别是我的好朋友，也是第一次来中国的同伴：哈里斯和法曼斯基。二战时，我在美国空军服役，此前根本不知道日本有这么大规模、有一定水平的细菌战部队，直到1996年，看了哈里斯的《死亡工厂》后，才了解这段史实，非常震惊、愤怒。当年，我就向世界医师协会大会提交要求日本医师协会谴责日军731部队的决议案，从那时起连续11年递交了11次决议案，每次都遭到否决。往年，只有我个人一票赞成，但今年10月在哥本哈根召开的世界医师协会大会上，我提交的决议案获得8票赞成。虽然25票反对，但比往年取得大进步，它让我感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不是白费的。”

    法兰兹布劳告诉记者，谴责日军731部队决议案未能获通过的主要障碍来自日本。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进一步确认第一次调查的准确性。2002年3月，他和哈里斯、法曼斯基以美国专家的身份首次赴金华等地进行系统、专业的二战日军细菌战受害情况调查后，一致得出了两点结论：第一，在不同的村庄同时有这么多人得这样的病，这说明只有进行细菌战才有可能，而且，从发病的时间来看，正好与二战日军发动细菌战的时间是吻合的；第二，所调查的“烂脚”受害者，从症状来看，很有可能是炭疽菌中的鼻疽。根据资料记载，鼻疽是世界上很少见的病，在人身上很少发生。而日本已有资料记载，日本军队曾经进行过大量的鼻疽人体试验，生产过大量的鼻疽菌。现在看来，这样的结论是完全正确的。他说，回美国后，他将通过强大的舆论关注，迫使日本医师协会承认他们的医师犯下了非常野蛮的罪行。

    要对折磨60年的中国受害者

    有个交代

    “我非常遗憾，这次不可能再三人同行。哈里斯教授已经于第一次调查结束后、2002年8月底逝世，法曼斯基医生则正忙于美国国家档案馆所藏日本细菌战资料的查阅不能同行，我已经80岁，身体的原因使我感到自己已经不宜远行，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到中国。”法兰兹布劳一番肺腑之言让人备感伤感，他表示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会继续推动决议案的通过。同时也不排除像慰安妇议案一样，借助美国国会的途径通过，而不寻求世界医师协会大会通过的唯一途径。他觉得作为医生，一定要对这些被“烂脚”折磨60余年的中国受害者有个交代。同时，也想教育年轻人，医生应该是治病救人的，而不是杀人；医生一旦做坏事，会给他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法兰兹布劳已追踪一名杀害300多名儿童的纳粹医生40多年，发誓要将其绳之以法。有过多次交情的王选对法兰兹布劳有着极高的评价：“执著、富有正义感，我非常钦佩他！”她说，2002年3月，法兰兹布劳和哈里斯、法曼斯基在金华、衢州等地做了长达一个星期的调查，回到美国后，他们第一时间向国际社会、国际学术界详细报告调查结果，并在美国各地以及加拿大等地，公开他们在中国的调查发现，引起官方、军方、学界、社会的很大关注，报告内容被收入美国官方、军方、学界的信息库，影响广泛。2005年、2006年，美国、德国生物武器控制专家分别来到中国，调查、了解浙江省日军细菌战“烂脚病”受害情况。2004年以来，每年暑期，加拿大、美国的教师代表团赴浙江省金华地区看望“烂脚病”受害者，了解日本侵华细菌战历史。她欣慰地看到，受法兰兹布劳影响，以金华第五医院为主的中国医学工作者也开始加入调查队伍，这表明细菌战调查出现转折，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法兰兹布劳现为美国加州一女议员私人医生，两次金华行让他目睹了中国短短5年翻天覆地的变化。沿途，看到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宽敞平坦的道路，他问王选：“这个城市是不是发展很快？”王选回答说：“是，城市的变化很大。”

    阳光洒在法兰兹布劳的身上，灿烂而温暖。法兰兹布劳跨越国界的义举，也让我们在这个秋风日渐萧瑟的日子里感到如此暖意浓浓。本报记者 李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