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送安慕离开，我想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更加不会对我说我喜欢你因为你像企鹅这样荒谬的话了。这个时候我忽然惋惜，就装作不知道他在骗我，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拆穿他？就算被他假假地喜欢上也是幸福的呀。

 

文/鲨鲨比亚

1.     安慕少的表白

错愕，这是我唯一的情绪了。

我竟然被一个帅得不像人的家伙表白了，而且今天不是愚人节，我瞄了瞄手腕上粉蓝色的swatch表，没错，今天是4月2日。公园里的桃花开得正好。

距离我半臂距离的那个男生名叫安慕，但是大家都喜欢闹称呼他“安慕少”。很威风的昵称，听上去像是什么武林世家的少主。安慕这个人呢，确实挺威风的，什么都好，运动功课相貌家世人缘。

“你，怎么说？”安慕对我长时间的错愕感到不耐烦。

我都可以感觉到自己呼出的空气的灼热程度。明明背着书包好端端在人行道上走路，却被拦路抢劫，呃，不对，是拦路表白。这是美女才能享受的待遇呀。我虽然不能说是美女的对立面，但实在相去不远，我记得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额头正中又鼓了一粒超大的青春痘，沈璐璐说我的脸已经“硕果累累”。

我摇摇头，克服心慌，吐出一个字，“屁！”

“什么？”安慕双眉聚起，马上要发火的样子。

“开玩笑要有个限度。”

“我说真的。”言简意赅，安慕一副不想和我多费唇舌的样子。

我竖起食指，绕着自己的脸画了一个圈，“你真的喜欢这个？”骗鬼去吧，我自己看见都想吐。

“喜欢，就是喜欢你笨拙的样子。”

呃？

“你笨拙的样子很像南极的一种动物。”安慕继续说。

呃，北极熊好像不在南极，想清这一点，我心头不禁一阵释然。岂料安慕接下去说：

“……像企鹅。”安慕说完，乐极而笑，嘴巴咧得超级超级大，露出雪白晶莹的牙齿，他那副威风凛然的派头，彻底毁在这粲然一笑中，我想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相信，23中大名鼎鼎的安慕少可以笑得这么白痴、这么脑残。

所以呢，4月2号这天下午，我的生命中发生了一件诡异而轰动的事情，安慕少说喜欢我，理由是我笨拙得像一头企鹅。

怎么听怎么荒谬，对不？

我的答案是，对。

 

2.     毛毛虫理论

“你觉得会有人喜欢企鹅一样的女生么？”我问沈璐璐。

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她很合适，因为她很美丽，总是被追求。

“有呀，瞎眼的呀。”璐璐轻轻嗤笑，这是她的常规表情，轻蔑地从鼻子里哼出轻轻的笑音，眼睛是斜睨的，这表情虽然无损她的美丽，但令她极没亲和力，学校里愿意和她搭话的女生寥寥无几，肯和她一起消磨时间的，基本就只有我一个了。

安慕当然不是瞎眼的，相反他的眼睛明亮动人，如子夜明星。

我没有办法告诉沈璐璐，安慕说喜欢我，因为他觉得我像一头企鹅，因为沈璐璐听完之后极有可能活活笑死。

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整理思绪，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安白这样熠熠生辉的家伙对我青眼有加的呢。

大约一个月前，我们这一届的保送名单全部敲定了，我和其他同学一起蚁聚在布告栏前，看一个人名便惊叹一声，我随大流地发出无数声惊叹，被沈璐璐骂了好几次白痴。璐璐是不在乎高考的，她去韩国留学的手续已经大致办妥，我却还是要闯这座独木桥的。

安慕，贺东，温昀季……都是两年多来耳熟能详的超优生的名字。

璐璐又骂了我一声白痴，扯我的手臂要将我拉走，“又不是你被保送，关你什么事，看得这么开心！”

“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很强。”我由衷赞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情，“但是也有很多人弱得像条毛毛虫，轻轻一挤就肚破肠穿，死得很惨。”

“你说你自己呀？”璐璐冲我嗤笑。

“就是呀。”我点头，明明就是呀，第一天踏进这所超有名的重点高中，我就知道不够好看又不够聪明的自己就像铺路的石头笨拙普通，只能有小小的一方安身立命之所，而这里有很多同学具备翱翔四海的力量。

人的生命力量，其实是在出生前就全部注定了，并不能强求。我一直都明白的。

“认清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律，然后给自己精准的定位，是我这样毛毛虫似的弱者唯一的生存方式。”我笑呵呵道。

安慕在我发表“高见”的时候走过我身边，他的脚步缓了缓，然后回头向我一望。

我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安慕的那一个回眸意味深长，但彼时沈璐璐站在我身边，我想，安慕的目光落点其实在美丽的璐璐身上。

 

3．你以为你的腰是S形么

安慕第二次向我表白的时候，我很直接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一座桥？

他愣住。

那一刻我觉得我自己好聪明好伟大，超级优等生安慕竟然被我问倒啦！

“你觉得你可以通过接近我来赢得沈璐璐的青睐，对吧？”

安慕漂亮的剑眉皱了起来，他薄薄的线条分明的嘴唇嚅动了几次，似乎有什么言语在他的唇边游离。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我努力用眼神谴责他，想用我做跳板，真的不太道德呢。

“白痴呀，你！谁有空去喜欢什么沈璐璐！”一直徘徊在安慕嘴边的言语终于喷吐出来，他几乎是愤怒地推了我的肩膀一下，“和你说过了你像企鹅，桥你个头呀，你以为你的腰是S形么，不要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慕的话让我觉得很伤心，从小到大我从来不缺人打击我说我长得不漂亮，沈璐璐更是一天照三餐说，偶尔还加夜宵，我早就听得麻木了，可是安慕取笑我没腰线，我就恨不得当场能找一把刀，直接割出一条小蛮腰来。“你混蛋啦！”我骂完他，转身就跑。

这本来还算是个体面的退场，可是我跑了没几步，左脚踩倒了右脚脚背上。咚！我无比壮烈地跌倒了，牙齿磕在水泥地面上，痛得我当场涕泗滂沱。

“笨蛋！”

安慕冲过来，拉起我，我在他猛地贴近的脸上看到那么多那么多的关心和内疚，那些强烈的情绪汩汩地从他明亮的双眼中流露出来，他的眼眶都涨红了。

“真的是笨蛋！”

他的眼角溢出细细的、透明的水线。

明明摔倒磕到牙的人是我，他干吗表演痛到不行的表情呀？白痴的人是他才对吧。

 

4．我想，我们要是能读懂对方的脑电波那该多好

终于我还是对沈璐璐说了安慕向我表白。我实在需要有人帮我拿拿主意，这种事我总不能和我妈说。璐璐不管怎么说经验丰富嘛。

“被表白了……两次……”我怯生生地举起两根手指头，我很想伸直它们，但它们就是垂头丧气地耷拉着。

沈璐璐狂笑起来，刚喝进嘴的可乐都喷洒出来，刹那间空气中布满了逗号大小的黑色的小点点，我就在这场可乐阵雨中听沈璐璐用蔑视得一塌糊涂的声音说，“有人追你？那个人还是安慕？你发春梦吗？醒醒啦！”

这样的话语实在太刺耳了。就算我习惯了忍耐璐璐的自大和坏脾气，这一刻我也有点受不了了。“璐璐，你……”

 

“对呀，我就是喜欢莫小溪，你有意见？”

站在教学楼大门口自动贩售机前的我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按住，一道暖洋洋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耳畔，我真的很想说这道声音不是安慕的，但确实是他，手按着我的肩膀，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他全力以赴表演传说中的暧昧，根本不管我的脸已经红得像是放进烤箱里烤过。

“女孩子可爱不可爱，那可要由男生说了算。”安慕摆出他是我的骑士绝不允许任何人为难我的派头，“我就是觉得莫小溪很可爱，比你不知道可爱多少倍！”

沈璐璐成功地被气死，剩下我和安慕两个面面相觑。

我们要是能读懂对方的脑电波那该多好，这是我近距离面对安慕那张漂亮得像是参照彩色漫画长出来的脸时心中唯一的念头，呃，好吧，我承认是唯二念头。唯一的念头是，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如果黄金比例需要除了海螺线圈之外的图例解释，那么就用安慕的脸好了。

“你罔顾我的隐私。”安慕笑嘻嘻说，我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他一笑眼睛就会打弯儿，他的眼一弯就显得非常桃花。

这个指责还真不是一般的强词夺理，但我持续地被他的美色shock，半句话说不出来。

“要知道这种事情被沈璐璐知道了，就等于全校都知道了，她比狗仔更八卦。”

我开始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冷汗滚滚而出。

“不过这可是我乐于见到的局面。”

——我才不要！

一直不说话的我忽然爆出这么一句，声音大得吓了我自己一跳。

什么“安慕喜欢莫小溪”这样的话题如果传扬了开来，只会令渺小灰色的我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在我出手之前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体内潜藏的暴力因子是这么强大，安慕被我狠狠推出去，他整个人撞在自动贩售机的玻璃柜面上，不知什么机关被触动了，咚咚咚，饮料一瓶接着一瓶掉出来。

“你去死吧！”我冲歪歪地躺倒在自动贩售机前的安慕大喊。

其实根本不必要加上这么像电视台词的一句话，但我心里实在太恐慌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只好抄袭偶像剧的惯用台词：你去死吧！

 

5．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嘲笑

第二天我不敢去上学，躲在被窝里赖了一个早上，谎称肚子疼，妈妈苦口婆心来劝我：马上就要高考了，就算肚子疼得好像要裂开了，也要坚持去上学呀。何况女儿你的肚子是绝对不可能痛得裂开的，所以快点给我滚回学校去吧！

我被迫来到学校，一推开教室的门，就发现全班同学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我，这辈子我从来不曾被这样万众瞩目过，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看到沈璐璐的嘴唇轻蔑地抿成一条线，而坐在最后一排的安慕则像无辜的大白兔一样不停地眨动他的大眼睛。

我还没来得及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便已听见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嘲笑。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坚持到放学的。

安慕显然没料到我会像个伺机而动的小老鼠那样忽然窜出来紧紧攥住他的衣袖。自行车棚里仍有些同学来来往往，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冲着安慕低吼：

“你放过我吧，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玩什么，总之我是玩不起的，我还要高考的，求求你去找别人吧，求求你了。”

说着说着我很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外加鼻涕。

安慕愕然看着我，那种惊愕的程度和最初他拦住我表白时我的惊愕是一模一样的。

然后他黑溜溜的眼睛中有什么在慢慢变软。

我想我把他给感化了，他再也不会来纠缠我了。

 

6.谢谢你的坦白

晚上，我伏案奋笔疾书，妈妈很高兴以为我在发愤图强，其实我埋头不停在写的是安慕的名字。

虽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恳求他不要再来骚扰我，但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一个优越的女孩。聪明又美丽，那么我一定不会在面对安慕表白的时候落荒而逃吧？说到底我还是自卑。

不久之后就证明了自卑是多么适合我的特质。因为安慕又来找我，这次他是来向我坦白。

对不起，莫小溪，我确实是在恶作剧。我在一期英文杂志上看到一篇报道，说自信心可以令一个平凡女子变得美貌，为了证明这个观点，心理学家们选择了一个实验对象，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女孩，他们安排她周边的人都善待她、夸奖她，活在宠爱中的女孩果然变得越来越漂亮……看完之后我并不相信，我想实验一下，我选中了你。

安慕的话对我来说是不小的打击，但同时也令我感到释然，一切正如我最初预料的一样，优秀得耀眼的安慕怎么会看上毛毛虫一样渺小的我。果然事出有因。

“对不起。”

“不，我很高兴你告诉我实话，而不是继续耍我。”

大约“耍”这个字眼过分强烈了，安慕的脸色猛地一变。

“你知道你对我说喜欢的那天是4月2号，我想你是弄错了时间。”我试图将气氛弄得欢快一点。

“嗯。”安慕很艰难地附和着，脸色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7.关于企鹅的电影

作为对我的补偿，安慕执意要请我看一场电影。我先是拒绝，我不愿意和安慕单独相处，就算知道他之前对我的种种只是恶作剧，但并不代表我内心深处对他的爱慕就能随之死去。

这么夺目的男孩，我实在应该敬而远之。

安慕不肯退让，说，是很好看的电影，不骗你。

那——叫上沈璐璐一起吧。我想以安慕对沈璐璐的厌恶，他会放弃这次邀约。岂料他忽然发怒：

“莫小溪，你为什么一定要和那样的烂人做朋友？随便她践踏贬低你！你知道吗，你根本不是淡然，不是有自知之明！你就是自卑，认为自己只配有那样混蛋的朋友，只配不断地被贬低！”

印象中，安慕从没这么严厉认真地说过话，我被他吼得几乎飙泪，最后泪汪汪地随着他一起进了电影院。

是一部叫做《幸运查克》的电影，我想安慕选择这部电影的原因应该是里面有企鹅，在这部电影里迷人的女主角是海族馆的企鹅饲养员，不过人家虽然饲养企鹅，本人却如天鹅一样，颈项修长，腰身细细，姿态娉婷迷人，和我这种走个路左右脚还要打架的家伙那是截然不同的。

当企鹅在屏幕里呱呱欢叫的时候，我想这大约可算作安慕的恶作剧的尾声，因为企鹅开始，又因为企鹅结束。

电影散场后，人潮汹涌，我一个不留神踏空一级台阶，撞到了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又撞到了前面的前面的人，制造了一场不小的骚乱。终于离开电影院后，我发现安慕的脸色不是一般地臭，我猜想他活了这么大，可能都没在公共场合丢过这么大的丑。

最后，安慕还是很绅士地将我送到家门口，然后很家长地嘱咐了一句：“你好好高考。”

我目送安慕离开，我想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更加不会对我说我喜欢你因为你像企鹅这样荒谬的话了。这个时候我忽然惋惜，就装作不知道他在骗我，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拆穿他？就算被他假假地喜欢上也是幸福的呀。

 

8.把我震惊到不行的台词再度响起

我对高考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许，所以发挥得很正常，父母对我的要求也仅限于考一所二流大学就好了，如火如荼的应试日，他们不陪学校警卫一起站岗，虽然其他家长都这么做，我也习惯了每次考完出来都埋头走直线，不去在外面的人头攒动里找我熟识的面孔。直到最后一门考完，当我步态轻松地穿越人群时，手臂忽然被拽住，就算我猜得到这礼拜的体彩中奖号码我也猜不到忽然跑出来抓住我的人是安慕。

“终于考完了？”是露出雪白牙齿的大大笑容，伴随着笑容的是长长的吁气声。

我真的有点怀疑安慕是间歇性脑残，在考场里挥汗如雨绞尽脑汁的人是我呀，考完了如释重负的人应该是我呀，他这个保送生干吗要抢我的表情？

而且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的记忆正确，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搭理过我了，自从看完那场企鹅电影，他便由我的“热烈的追求者”变为了我的路人甲。

“莫小溪，我喜欢你！”

4月2号那天把我震惊到不行的台词再度响起，紧贴我的耳畔，包裹着灼热的气息。

哲学里有条非常基本的原理叫做螺旋上升。简单来说，就是回到原点但高于原点，我感觉我成了这条原理的具体实例。

什么恶作剧都是骗你的，因为不想影响你考试，于是就配合你消极的看法杜撰了一个阴谋诡计而已。安慕笑容洋溢。

但实际上……

实际上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啦。

我不信！虽然在考场上脑细胞阵亡了很多，但我还没脑伤到相信这种话。

我瞪着安慕，他无奈看着我，面面相觑的格局再度成形。如果我能读懂他的脑电波就好啦，那样我就能准确判断他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莫小溪呀……”

就在我痴心妄想想要长出超能力的时候，嘴唇上忽然贴上了很温软的东西，身旁的抽息声此起彼伏，当我意识到那是一个吻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安慕喜欢莫小溪，可信度待考；莫小溪喜欢安慕，可信度百分百。

安慕喜欢莫小溪+莫小溪喜欢安慕=可信度百分之六十以上。就算我像企鹅一样笨，我也知道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成功率足以让人有信心动一场危险的外科手术了。所以，安慕，我决定了，我要接下你的聪明的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