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渝李

艺术家的房子里，到处都有美的事物，窗台上那九个娃娃就是。

夏天的夜晚群星漫天，黄色月亮挂在老槐树梢，九个高林土捏成的娃娃并排站在窗台上，吹着晚风聊天。她们都是娇俏可人的女孩，体态苗条，神情各异，说话的声音都婉转动听，其中第九个娃娃更是惹人注目，虽然还没着色，但仍看得出来，她除了有其他娃娃都有的飞瀑般的长发，纤细腰身以及修长双腿，而且背上还多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那双翅膀真是漂亮——翅骨伸展，向身侧齐齐张开，看上去十分强健有力；每一片翮羽间似乎都灌满了风声，轻盈的风托着巨大羽翅，身体仿佛睡在云中；而贴近脊背处，那层细细的绒羽就像一层轻薄锦衣，夜风拂过，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天使才有这样的翼啊。”其他的娃娃看着她，都在心里羡慕地轻叹。星与月仿佛都震撼于她的美，在她的身上，洒落了更多如水的银辉。银辉笼罩下，第九个娃娃更添了一丝神秘，月下玫瑰枝上的一只夜莺在对她彻夜歌唱，要将如火的爱情，献给这银翼的天使……

第九个娃娃深嗅着玫瑰的香味，用尽全力舒展翅膀，让羽骨在风中变得更加强硬。她感到了一种振翅欲飞的冲动，她要飞得比夜莺更远，比星月更高！她是被艺术家赋予了生命的天使，和那些普通的娃娃不同，她的姿态，是要俯瞰人间。

经过一个星期的风干，艺术家将窗台上的娃娃们揽进房间，开始了补水和打磨。一个，两个，三个……轮到第九个娃娃时，那双白皙温柔的手，更是让她的肌肤变得如玉石般光滑。其他的娃娃都发出惊叹，再没有比她更完美的女孩了。

可是接下来，艺术家将她们一起带到了熊熊燃烧的窑炉前。按照顺序，他将娃娃们一个个送入火红的窑炉中。一个，两个，三个……第九个娃娃呢？托盘空了，她已经不见。

当其余八个娃娃在窑炉里被烈火烘烤，被高温煎熬时，第九个娃娃正张开双翅，飞向日光融融的窗台。她不会和她们一样，烈火炼狱，天使怎么会堕入其中？

轰然一声，窑炉门打开了，出炉的娃娃们，都从灰褐泥胎变成了光洁的白色瓷人。经过烈焰的灼烤、高温的煅烧，她们的肌肤变得细腻通透，莹润如水，艺术家拿着五彩描笔再一次描绘奇迹，让她们成为了唐宋仕女、明清闺秀、时尚女郎。

然而，艺术家最想制作出的那个坠翼天使，还是泥胎时就不知去了哪里。完工的艺术家叹了口气，只得将这个陶俑的制作计划放在了下一次。

当他捧着陶瓷娃娃走出房间时，脚下发出一声脆响。他弯下腰来：一个破碎的泥胎。

“原来在这里。”艺术家喃喃着，看了看那双因为过分干燥而断裂粉碎的翅膀，惋惜地摇摇头，咚的一声，将坏掉的泥胎丢进垃圾桶。

黑暗的垃圾桶里，残损的第九个娃娃想哭，失水的身体却流不出眼泪。她听到身体因为干裂而发出啪啪的声响，曾经的美，一去再也不复回。没有经历窑炉里的煅烧，没有从熊熊烈焰中涅槃重生，即使有再巨大的翅膀，也托不起俯瞰人间的梦想。这一刻，她真想回到窑炉里去，但咔的一声脆响，这美丽泥胎，终于裂为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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