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12期《南风》[花开花落篇]
(2008-12-01 17:5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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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夏天里,经过的与走过的,那些白桦树那些小池水,都通通成为了过去。
那样的一个夏,那样的两个男生。
我知道,我会怀念。
有我在你身边
文/由巴斯树
一
遇到夏小天的那日,阳光很厚。
我把桌面上的东西往身边一扫,东西全部装进背包后拉上拉链,就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校园内突然聚集了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跑,我也是。不同的是,我有装备。肩上黑色的NIKE包,手里是2003年出产的尼康傻瓜相机。
我一路跑一路喊,闪开闪开,学生会宁静。前面的人群就真的自动给我让了条道,我以雷厉风行的姿态一路往前冲,到了教学B楼楼下时,我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抬头看天台,阳光那么烈,生生刺进眼里,除了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我左边的人群越聚越多,熙攘声掩盖了整个夏日的蝉声。我继续前行,一口气跑上十五楼。站在天台的铁门口时,我几乎瘫倒在地上,眼一扫,一、二……真的才只有两个人,我突然佩服起自己的专业素质,这速度真是比新闻夜班车还快啊。
天台上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女生,站在楼边身体随风晃来晃去,惊得下面人群一片尖叫,而另一个是离她五六米距离的男生,满脸虔诚得像是在挽回失去的前女友。
我拿着相机在天台前前后后走了一遍,拿着相机咔嚓咔嚓一通,四周紧张气氛不住蔓延。就在我停下脚步举着相机静静地等待女生做自由落体时,我的耳畔听到了一个声音。他说,同学,你快过来。没什么事不可以解决的,不要这么想不开,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解决……
我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同学,你《谈判专家》看多了吧?台词讲得那么专业,我翻背包,找出本子记录,我说谢谢你提供这么好的素材……
男生转头斜睨我,眼神里满是怒气。我噤声。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一件白色的T恤,匡威的帆布鞋,有挺拔的背,阳光洒在他前额细碎的发丝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一个小时后,我的耳朵起了茧,皮肤快要被烤焦,可那个女生依然固执地站在天台边摇晃,嘴里还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惊出一身冷汗,八点档肥皂剧一个小时也该演够了吧?你到底跳还是不跳呢?我嘟囔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又被那个男生听到。他的手瞬间转向我,同学,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我是学生会负责校报新闻的,知道什么叫新闻吗?灾难就是新闻。所有灾难都是记者的礼物。我转向那个女生,我说,同学,今天到底跳还是不跳呢?你跳对我来说是好事,你不跳对学校是好事。这个决定很难吗?
女生的脸上一阵抽搐,三秒钟后,她捋了捋鬓边的发丝,说,我这晒太阳呢,你们也有这个癖好吗?
二
第二日,学生会。
我把头低下点,再低下点。
安瑾然坐在我对面,拿着我交的采访稿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在白色的稿纸上涂涂改改,三分钟后终于抬起了头,他说,小静,这样的报道不翔实,也没有说服力。这样吧,你找机会去采访一下女主人公好吗?
他抬眼,前额细碎的发丝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神,可一句温柔的“好吗”,我岂有坚决不答应的免疫力?我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抱着稿子走出学生会办公室的那刻,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软绵绵地走下楼梯。当我对着盥洗室里的镜子做第十二遍演习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清冽的笑声。
我撩头发的手僵在半空,头微侧,眼帘里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细看,竟是那个谈判专家。我拎着包包就要往外走,他却拦住了我。他说,同学,看到学长不问声好吗?
我瞟了他一眼,同学,你穿得五颜六色像染布房的伙计,难道我就该对你阳光灿烂吗?我拉开他撑在门框上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我可以帮你采访到苏可。
我刚要迈向最后一个阶梯的脚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身体一百八十度转,顺带着脸上的肌肉舒展开来,真的笑得阳光灿烂。我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我说,哥们,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啊,一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是个灵魂人物。我一边说一边拍着他的胸膛,可这位哥们的手却捏上了我的脸,他说,宁静呀,你为什么不叫聒噪呢?
为了我的新闻事业,为了给群众一个翔实的报道,我忍了。
我披挂上阵,带足了所有行头,一路小跑到宿舍楼下等着的夏小天的面前。他看着我左肩一个包、右肩一个袋的,问我,不过是去吃顿饭,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吃饭?吃什么饭?不是去采访苏可吗?
当然是你请我吃饭,助人为乐虽然是美好的品德,但是我也需要拿一些出差钱鞋子钱辛苦钱和酒饭钱的。
夏小天,吃死你!
三
我很后悔在饭桌上和夏小天讨论人性。
我说,苏可的成绩不错,人长得也不错,为什么要去跳楼呢?而奇怪的是,最后没跳。
夏小天从一堆食物里抬起头来,瞅了我一眼,你很希望她跳吗?毒妇。
我把桌子敲得叮当响,我现在是在深入挖掘人性,猜测她所有行动的因果关系,这是新闻素材。你这个外行闭上你的嘴。
他筷子一摆,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比如她跳你不跳,这说明人家是OFFICE,你是仓库。每个人都向往OFFICE,争风吃醋的人多了自然会想不开,哪像你呀,无人问津当然也没什么烦恼……
我忍,因为我的新闻稿还得靠他。
我看着夏小天胡吃海喝的模样,啧啧,真替这孩子可惜,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新时代还跟个难民似的这辈子没吃过肉。再想到那个任何时候都涵养十足的安瑾然,我觉得那天跳楼的应该是夏小天,他完全没有必要存活于这个世上。
我抢掉他手里的筷子,我说,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让我采访到苏可?听说她也算是中文系的一腕啊,明追暗恋的都能从校门口排到宿舍的厕所口……
夏小天一脸讪笑,他呵呵地笑,笑得我毛骨悚然,他说,这办法啊,想想总是有的。
我一口鲜血没忍住,喷了出来。我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你要脸不要脸啊,光天化日之下混吃骗喝,还吃得这么有滋有味,你说说你是个人吗?我说得委屈难当,声泪俱下,饭馆里所有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夏小天慌了手脚,他说,行行行,这件事我拿我的人格担保,一定搞定。
我咬手绢,可是,啥叫人格呢?
四
还没等我见到苏可,她自动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她婀娜地坐在办公室里,我心潮澎湃,我想一定是安瑾然怕我采访不到她,所以他亲自出马帮我搞定了。我伸出手很有礼貌地对她说,你好,我是宁静。
苏可正翻着校报,抬起头来睨我一眼,不伸手也不说话,我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不知所措。
正在整理文件的安瑾然回过身来,他说,宁静,这是苏可。他还说了很多话,滔滔不绝,他说原来苏可是一个才女啊,若不是跳楼事件,他把苏可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得过全国的作文比赛冠军,文采是相当了得,不然就有可能遗漏了A中的一颗明珠……安瑾然说话时脸上满是光芒,眼里满是欣喜,唇角的微笑始终挂着,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兴奋。
我放下举着的手,假装在裤腿上擦擦手,因为我听到他说,你整天抱着相机跑来跑去也挺辛苦的,以后你的事情就让苏可做吧,你就帮我整理下资料。
可我除了说好,除了点头,想不出其他的言语。
阳光那么烈,我一个人在校园的小径上走。我只是想把那些伤心让太阳统统晒掉,身后却响起了夏小天的声音。
他一路小跑上前,喂,装什么忧郁啊。没有采访到苏可也不用绷着张脸吧?
我不理他,低头继续走。
夏小天在身后继续嚷,我有方法让你采访苏可。
我回身,拿手挡着被阳光刺痛的双眼,不用了,那个稿子我不写了。
我是极不情愿地被夏小天拉去KTV的,他一边把我拽进包厢一边说,气呢要吼出来才会走的,所以尽全力唱吧。可我依然摆着一张僵尸脸,看着夏小天忙里忙外,点歌点水果,把点歌机的鼠标弄得噼里啪啦响。
他把我推到电视屏幕前,把话筒塞到我的手里,说,来吧,聒噪同学。
我拿起话筒的刹那,真的毫无顾忌起来。从《离歌》唱到《青藏高原》,夏小天坐在沙发里笑得东倒西歪,最后我觉得连唱《山路十八弯》都不够气氛,吼着吼着眼泪就那样掉了下来。
那天下午,我靠在夏小天的肩膀上哭得稀里哗啦。
当我走进学生会的那刻,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将被人取代。或者说,这个位置从来不属于我。苏可就坐在我的座位上,手里翻看着的是我平时做新闻稿的册子。
只是,当安瑾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为何我还是会那么的难过呢?
五
夏小天问我,当初进学生会是不是另有企图?
我把手里的杨桃冰戳得稀巴烂,我说我一小女子能有什么企图!你想多了吧。
他斜眼睨我,他说那你哭那么惨干吗?装得跟失恋似的。不就是没办法做新闻了吗?你那台2003年的傻瓜机也该退休了吧,同学,今年2007年了!
我手顿住,抬眼看他,为什么我的相机几几年的你都知道?这么关心我吗?莫不是你暗恋我?
他白我一眼,我看想多的人是你吧?你那破机器一看就知道是个古董货,你还好意思拿出来。
被他说中了,当初我进学生会纯粹只是为了一个人,那就是安瑾然。
面试前一个星期,我在网上搜索了所有关于新闻稿的资料,打印下来整整五十四页,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背,我希望是以知识最丰富准备最充足的人进学生会。
那些专业的名词,那些翔实的报道应该怎么做我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是想看安瑾然低头认真看我的稿子的神态,不过是想让他手里的笔能在我的稿子上圈圈点点,就算言不了爱,看着满是他的痕迹也算是一种幸福。
每一次他拿着我的稿子,说我有进步的时候,按着我的肩说宁静,你很努力时,我的心里灌满了蜜糖。可是这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
现在,坐在我的位置上与他讨论的是苏可,他手里的稿子署名是苏可,连夸奖或者批评的对象都不再有我。
我举着杨桃冰,对着夏小天说,干杯,我们一醉方休!
六
如果没有苏可,我是说如果没有,我与安瑾然会不会有一些些不同呢?
醉酒的第二天,我抱着箱子收拾东西,笔筒、稿纸、钢笔、墨水,还有我的稿子有一次通过审查时安瑾然送给我的一只小熊,我一一放进箱子。
安瑾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的是我交给他的退部申请,眉头紧皱,他说,宁静,怎么了?为什么要退出呢?
我的手捏着纸箱,我该说什么呢?说我不喜欢看到你和苏可的头经常以商量稿子的理由靠在一起,说不喜欢苏可满眼里的挑衅,还是说,我喜欢你,看到你与其他女生在一起就心疼呢?
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低着头,我说,学长,最近我的学习有点滑落,所以想退出学生会好好学习。
安瑾然肃然的神色突然柔和了下来,他说,原来是这样啊。那只要每星期来几次办公室就可以了,不需要退部。你的位置我给你留着好吗?
我的心猛然一震,他的一句“好吗”让我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这里的位置你可以给我留着,那么你心上的位置呢?
是不是也可以为我留着呢?
我抱着纸箱冲出屋子一个人坐在楼梯上掉眼泪,忽然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他说,总是这么哭,也不怕把眼睛哭肿。如果喜欢他,为什么不直接对他说呢?
要你管。我抬头看靠在墙上的夏小天,满是责备的语气里却分明是满眼的柔情。
我忽然想起,在KTV的那个下午,我靠着他的肩膀,他拍着我的背,他说,宁静,不管怎么样,还有我在你身边。
还有我在你身边。
只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就烙上了我的心。是我从不曾注意到,夏小天也有挺拔的身影、宽阔的肩膀和温柔的笑容。
七
九月的天,我忽然感冒了,惊天动地。
我每天指使着夏小天,我说我要吃小笼包,他瞪着眼嚷,感冒了还吃小笼包有没有医学常识。我猛摇头,说没有。拉着他的衣角说,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当我看着他额头上冒着汗,手里捧着小笼包走到我面前时,我把手里的报纸塞进了被窝里。我笑得那么开心,嘴咧得大大的。
他点我的鼻,生病还这么不安分。
A中从来不缺新闻,而趁我在惊天动地生病的时候,校报八卦上就有那么一则让人惊叹的喜讯。
安瑾然与苏可,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可这一次我没有再哭,我的心很镇定,沉下去沉下去,再没有翻起任何涟漪。
因为我有,夏小天。有那个每天为我在五楼跑上跑下,为一笼小笼包跑了八条街,额头直冒汗却说不热不热的夏小天。
有了这些,是不是都已足够呢?
你我各自幸福,下次见面时,我们是不是都该笑得坦然自若呢?
八
这一次,我是真的退部。
安瑾然和苏可都不在办公室,只有一个学姐在。我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正准备离开,学姐叫住了我。她说,来,宁静,昨天拍了这一期的主题照片,有几张拍的时候带到了别人,帮我来一起选下。
我接过学姐手里的照片,一张张看,忽然看到一张照片里面只有两个人的背影,坐在同一张凳子上。我的胃突然一阵翻腾,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我想我一定是病得太严重了。
不然不过是一个背影我又为何有那么多泪水淌出呢?
我把那张照片藏进口袋里,对学姐说,我有事先走了。
那张照片上的背影,分明是八卦男夏小天和跳楼女苏可。
九
每一个故事都有开端、高潮和结尾。这里,漏了一个插曲——关于真相。
跳楼事件,并不是夏小天第一次见我。他第一次见我是在学校的阅览室里,那时的我抱着厚厚的一大沓资料在阅览室待了一整个下午。第二次见我,是在学校外的网吧,我哀求着老板替我打印那五十四页的资料,他记住了我捧着资料欣喜若狂的样子。
可是,直到他站在招聘室的门外,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三个字安瑾然。
所以,连跳楼事件都是假的。
不过是两个人共同的夙愿,苏可为安瑾然,而夏小天为我。苏可喜欢安瑾然不比我少,而夏小天也需要这样的一个机会,一次非正式的与我相识。
而所有A大的学生都知道,以安瑾然对工作的态度,必定会亲自把跳楼的主角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苏可少的只是被他重视的机会。
夏小天拿着照片,他说,这些都只是巧合,就像路人A与B同走一座天桥样的巧合,他说宁静,你会相信我吧?
他的语气很轻,眼神却分明写满了惊慌,我想真相不过就是这样。这是一出由苏可和夏小天排演好的剧目,只是剧目的最后,空余悲伤的,是我,是我,只是我。
我看着夏小天,眼角有泪轻轻滑过,如果爱我,为什么哭的人,却是我呢?
夏小天,你爱的方式,那么深,却也那么伤。
我叫宁静。我需要的,从来都只是安宁而又稳定的感情。
可惜,你不能给。
十
苏可与安瑾然的后来,是不是幸福呢?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夏小天的身边还有没有像我一样鲁莽的女孩子一直麻烦着他,打扰着他呢?
我也不会再去追问了。
只是那一年的夏天里,经过的与走过的,那些白桦树那些小池水,都通通成为了过去。
那样的一个夏,那样的两个男生。
我知道,我会怀念。
以及在我心中曾一直一直美好的,关于爱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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