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篇]

原来感情是这样的不牢靠，昨日的种种誓言都敌不过一句疑问，他们终究还是太年轻，

不懂爱情。就如她和许诺言，源于暧昧死于清晰。

岁月无殇

  文/洛袈小麦

1．

他知道她并不曾喜欢他，或是对他没有印象。

他径直走向她时，他看到她眼中的诧异。

那眉眼神情，让他气馁。然而此时，他和她之间，只有十步的距离，他没有退缩或是回头的余地。

他说，你好，秦关，我是3班的许诺言。

秦关看着他，脸上渐渐有了红晕，被不熟悉的男孩子搭讪，难免会有些害羞。然后她笑了，她说，你好许诺言，我知道你的，你的毛笔字写得真好！

那是他唯一的骄傲，一手华丽的行书师出名门，为他赢得了无数的奖项，也使他略略自卑的心有了些许的自信。

每个周四，3班和4班总会聚在一起上大课。

许诺言隔着无数的人头看过去，秦关安静地坐着，雪白细瘦的脖子高昂着，仿佛一只仰天的丹顶鹤。

他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朝气蓬勃，喜欢她的认真，喜欢她秀美的面孔以及和她有关的一切。他澎湃激荡的心被老师的提问降至零下四度。

他站在那里，难堪得心都碎了，他回答不了那样的问题，成绩一向是他的致命伤，他知道秦关在看着他，很多很多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短短的一分钟，恍若一个世纪，他垂着头，恨不得此刻天塌地陷，用一场灭顶之灾来掩饰他的难堪。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推开门，就看到秦关正站在门口，他的脸又红了起来。秦关看着他，说，我今天没带钥匙，而爸妈要七点才到家呢……

那么，他鼓起勇气打断秦关的话，你去我家吃饭吧，晚饭一向是我一个人吃的，我爸妈不回来吃的。

秦关莞尔，许诺言，你真好。

 

2．

他骑车载她回家。

秦关安静地坐在后座上，轻若无物，许诺言一度怀疑她不曾坐在后面，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确定她是否还在。

秦关对着他笑，眼神迷离若有水汽。

何阿姨早已煮好了饭，正等着他回家。对于秦关的到来，她似有不快，然而隐忍着，不曾过于流露。

秦关似乎很饿，吃了两碗饭，只是菜吃得少，许诺言夹了鱼块给她，她低声说谢谢。眼角忽然滚出晶莹的泪滴来。她用执着筷子的手拭去泪水，然后环顾四周，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说许诺言，你家的房子真大。

房间大是真的，父母都是厅级干部，按级别配了300平米的房子，上下两层，大多数的时间，他总是孤零零地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穿堂风穿过去又穿回来，寂寞如同岁月似的，一点一点就堵住了他的心。

他取出父亲的软中华，自顾自地抽了起来，然后张开嘴，徐徐地吐出一串一串的烟圈来，心中郁结的闷气随着吐了出去，他觉得轻松。

秦关，你抽烟吗？他问。

秦关摇摇头，说，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好吗？

她讲的笑话，许诺言并没有听懂，他只是看着她红红的嘴唇轻轻开合，轻轻开合，让他觉得轻松又惬意。

他走过去，轻轻抱了抱秦关。

秦关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道。

 

3．

某个下雨天。

同学们都已离去，教室里门开着，水汽连同冷空气一同扑了进来，何阿姨送了雨伞来。许诺言夹着雨伞，穿过长长的走廊，他知道秦关一定没有走，似乎是，从来没有人给她送过雨伞。

秦关背对着门站在那里，他走进了，然后看到秦关泪流满面，正哭得伤心。他愣了愣，讷讷地开不了口，他一向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何况此时，骤然看到她的眼泪。

他自口袋里拿了面巾纸出来给她，然后又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秦关自他口中夺去那燃着的香烟，大口抽了起来。或许是抽的太急，她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那样激烈，似乎是要把她的肺咳破了。

许诺言的心有着锐利的痛。

雨停了，许诺言送秦关回家。

冷空气提前入侵，风大了起来。

秦关坐在车后座上，风卷起她的长发，四处飞扬，有几根发丝飞到他的腰上，虽然穿了厚厚的外套，他还是感觉到了那样温柔的碰触，他的心连同他的手，快乐的都有些战栗。

分别之前，秦关问，许诺言，假如我有事情求你的父母帮忙，你会因此而看轻我吗？

 

4．

秦关坐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许诺言的父母看着她，四周静悄悄的，何阿姨端了茶水上来。秦关舔舔干涩的嘴唇，艰难地开了口。

秦关的父亲，上班的时候，车间的机器出了故障，他整个人，生生地被卷了进去，送到医院时，只剩下半条命了。公司垫付了一万元的手术费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声息了。秦关和母亲去追讨医药费，公司的门卫将他们阻挡在大门之外，几度追讨毫无结果。

我只是想为父亲讨个公道，秦关看着许诺言的父母，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在一边的何阿姨也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如果我过问了这件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许父问道。

秦关点点头，又点点头。

几日后，秦关父亲的领导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门了，一直悬而未决的医疗费顺利解决了。秦关冷冷地，不肯对那笑容可掬的领导说谢谢。

这些原本就是他亏欠父亲的。

只是每个周末，她多了一些工作。她要为许诺言补8个小时的课。这是许父帮她的条件，他说只有她来补习，许诺言才会安心读书。

是以她总是有时间坐在许家宽大的客厅里，吹着那些穿堂而过的风。

许诺言的母亲端了茶水和水果上来，然后坐在不远处，目光偶尔穿过来，不着痕迹地落在他们身上。秦关知道，那是许父特意安排的，监督他们是否好好读书，是否偷偷传情达意。

何阿姨已被辞退，秦关隐隐约约地听说何阿姨不守本分，居然想利用许诺言父亲的关系为自己谋某些利益，人人都应守自己的本分，许父似是无意，秦关却是听到了心里去。

她觉得难堪，又不得不掩饰着这样的难堪，把一张小脸板得如砖头一般，只恨不能做个隐形人，自此从许家人的视线里消失。

许诺言的成绩小幅度上升。

 

5．

高考之后，是长久的离别。为了这样的离别，许诺言送了秦关一把银质的小钥匙，那把小钥匙挂在胸前，他是要她开心地过每一天。

许诺言说，秦关，有些流言，我愿它是假的。

许诺言去了国外，秦关留在南京读书。

距离那样的远，各自都有了新朋友，谁又会成为谁的唯一。何况当初，他们之间谁也没说过喜欢谁，他们之间有过的，无非是一场交易而已，他爱过她吗？她又爱过他吗？

她宁可相信，那只是少年朦胧的情愫。

她独自穿行于校园，上课，或是去做家教，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子，已经知道了生活的艰辛，学会了有计划地花每一分钱，然后把余下的钱拿回去给父亲用以贴补家用。

同宿舍的姐妹纷纷谈起了恋爱，亦有外表俊秀的男生向她示好，她微笑着，不拒绝亦是不应允，这样的方式，给了那男生希冀，他说秦关，我喜欢你，你总是这样的安静，静得令人心安。

秦关笑道，李立岭，或许有一日，你会因为同样的理由厌倦我呢！

李立岭觉得心痛，忍不住想要拥抱她，秦关后退一步，他停下来，微张的手臂抱了一怀的尴尬。

无论如何，他们开始了交往，至少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一对了。

盛世繁华，这个世界上，她还是可以被爱以及可以爱人的。

无数个晚自习后，他们坐在校园里的长椅上，仰头看着暗夜里的天空或是看着路灯下一对对的行人，李立岭抽烟，烟圈慢慢升腾，有种虚幻的美，秦关因为这个原因，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吐纠缠着上升的烟圈。袅袅上升的烟圈仿佛是谁的眼睛，隔着夜空看着她，她觉得心悸，又无端想流泪。

许诺言送的小钥匙依然护紧她的胸口，只是那个人，一去无消息。

他说过的流言，她不曾听说。就算是有流言，终归是与她无关吧？她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怎么会牵扯上热滚滚的流言呢？

6．

舍友们分分合合，恋爱对象总是换人。她们说秦关，你一场恋爱谈了八个月，也太长久了吧？

秦关亦是觉得太久，她问李立岭，我们是否恋爱谈得太久？

这样的疑问给了李立岭莫大的打击，他垂头丧气了许久，不再搭理秦关，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

几日后，他的身边有了一个名唤罗寻的女孩子，两人昂首从校园走过，示威似的看着秦关，秦关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她有些难过。

原来感情是这样的不牢靠，昨日的种种誓言都敌不过一句疑问，他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不懂爱情。就如她和许诺言，源于暧昧死于清晰。

她独自上课，独自枯坐在长椅上，独自抽烟，独自吞云吐雾，她想念着两个人，一个过于现实一个过于朦胧。

夜渐渐凉了，露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

潮湿的季节。

有人为她披上厚厚的外套，她低着头，不动，不语。

秦关，李立岭轻声叫道。

他们复又和好，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抽烟，彼此都不追问对方这一阵子过得可好，他们原本都是如此善于隐藏内心的人。

可是罗寻不给他们安宁。罗寻说她喜欢李立岭，她要和李立岭在一起。李立岭不愿意和秦关分开，可是他也无法拒绝罗寻，19岁的小女生，爱了就是爱了，单纯而执著，他们都不忍心责怪她。

于是他们很奇怪地谈了一场三个人的恋爱。

恋爱原本就是场游戏，三人一起参与也许会更热闹些吧！

李立岭买礼物必定要买两份，一人一份，不偏不倚，倒也公平，收到礼物的人一样的欢天喜地，秦关和罗寻，就此不可思议地结成了朋友。

 

7．

时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秦关觉得自己很清醒，可是别人都说她糊涂，竟然可以容忍罗寻穿插在她和李立岭之间。

也许是糊涂，也许是无奈。

她有多在意李立岭，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可是秦关，没有他，我都不想活了呢！罗寻敷了雪白的面膜，只露出一对黑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秦关说道。

秦关苦笑，轻轻地拥抱了罗寻。

如此便是两年。

先是罗寻移情别恋，再是李立岭移情别恋，曾经形影不离的三个人，自此相对陌路，各自有了全新的生活。

为了纪念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情，她预谋了一次旅行。出行前，她细心地反复打扮，对着镜子试了各色浓淡相宜的妆扮。心情是忐忑的，因为她将独自奔赴一场陌生的旅途。受限于金钱，她从不曾离开过南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坐了1路车去紫金山。

她渴望远行，哪怕是会死在途中。

 

8．

到达乌镇时，已是下午三点。

天冷，太阳已早早地收工，秦关在一处人家住了下来，晚饭极为清淡，是乌镇的风味，吃完晚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不顾风大，推开了临河的窗户。河水安静地走着，这个地方，刘若英来过，黄磊来过，很多陌生的不知姓名的人来过。

许诺言也来过。

他十五岁时随父母游玩来过这里，他说他喜欢乌镇的宁静，他说秦关，乌镇的宁静就像你的眼睛，那时，他十七岁，她也是十七岁。

21岁的她到了乌镇，可是许诺言呢，你又去了哪里？

她毫无睡意，便想出去走走。

好心的房东让她早些回来，以免着凉，也要当心安全。

秦关笑笑，说好。

没想到夜晚的乌镇依然热闹，三三两两的行人缓缓走过，河边的酒肆里经营着地道的三白酒，秦关远远地站着，看着属于别人的热闹。她在酒肆的留言薄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以此来纪念自己的此次旅行。

次日凌晨匆匆离开乌镇。

许诺言，你喜欢的地方，我来过了。

她决定就此忘记许诺言，开始新生活。

只是不舍得扔掉那把小钥匙，扔了又捡，捡了又扔，她在乌镇几经犹豫，最终那把小钥匙，依然护紧她的胸口。

 

9．

秦关毕业后留校做了助教，听说此次学校还重金礼聘了一位海归。

她没想到，那个海归竟然是许诺言。

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会议室的四周，她听到他激情洋溢的发言，终于意识到，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总是讷讷不能言的许诺言了。

他变了他变了他变了……

秦关的心如乘了极速行使的列车一般，呼啸而去又呼啸而回，心里乱得厉害，他还会记得秦关吗？听说岁月最会改变一个人的容颜，她还是以前的秦关吗？她拿出随身的小镜子，对着镜子反复研究自己的面容。

然而，散会后，许诺言径直走向林晓枫。

林晓枫是校长的独生女，他的选择是如此的恰当，秦关忍不住笑了，他的行为断了她所有的念想，早在17岁那年，她就知道了她和许诺言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从不曾想过要嫁入豪门自此乌鸦变凤凰，她没那种命，她知道她没那种命，母亲说过的，她没那种命，就应该安守本分。

一夜辗转反侧，只是难以入眠，窗外的月光试探地爬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她伸出手，想抹去那片扰人的月光，却摸了一手的泪水，湿漉漉的，直湿到她的心里去。

或许是夜里着了凉，早上起来只觉得喉咙痛，她去医务室拿药，没想到迎头撞见了许诺言。还来不及调整脸上僵硬的肌肉，他早早地笑了，他说你好，秦关。

是了，这就是他们的过往，你好，秦关，这是他们最初的开场白，时光流转，5年的光阴逝去，他们的开场白依然未变。

是不是他不曾忘记过她？

 

10．

可是他说，秦关，我就要结婚了。

她说好，她只能说好，祝福的话她说不出口，她原本就不是大度的女子。谁拿年少时的感情当真，是她太幼稚。

她自胸前取下那枚钥匙，是应该物归原主不是吗？

他不接钥匙，他说秦关，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秦关心底的寒意慢慢升上来，她说没有，冷静且漠然。

走廊外面的银杏树开始掉叶子，大片大片的黄叶子落下来，一片接一片，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秋天到了，寒意渐浓。

又是一年。

转身之前，许诺言说，我知道，何阿姨就是你母亲，我知道你当初是需要帮助……可是秦关，那些过往，我都可以不计较的，为什么你一封信都不给我呢，我把地址留给了你母亲的。他说完，等着秦关的回答。

话说得太白了就分外的没有意思。秦关用沉默回答了许诺言。

 

 

11．

只是他不知道，当初一切都是巧合，母亲去许家做工，她是不知道的，在那样的场合贸然相认终究是有些做戏的成分，何况母亲一直反对她和富家子弟结交。她求许诺言的父亲为自己的父亲出头，不过是不忍母亲日渐愁白了头。

那些巧合，被他看成是别有用心，她是何其不堪。

只是她也不知道，当初许父肯帮她，是许诺言跪在那里发誓要好好学习，发誓不和秦关恋爱换来的，出国之前，他把自己的电话和地址留给了何阿姨，倘使秦关有只言片语给他，他许诺言依然会义无反顾地回来。

可是，在漫长的五年里，在他们最好的年华里，他们彼此思念彼此猜忌，却没有勇气放下尊严主动联络对方，那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燃成了灰烬。

到头来，两败俱伤，各自怀抱着一颗受了伤的心寻找属于各自的幸福。

许诺言后来去乌镇，看到秦关的签名，他的泪落在乌镇的河流里，自此成了深埋于岁月里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