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11/mw690/001p2UXFgy6SeHu7i7oda&690
图片来自网络

农历年前，小儿子出世，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宫缩来袭，我意识到自己将要临产了。这比预产期提前了两周。前一天我还陪着大儿子在书店溜达，计划周末带他去趟警察博物馆。而弟弟已经等不及要来参与这个热闹的世界了。

疼痛并未因第二次分娩而稍减。躺在产床上，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那么狼狈，而且全然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与脆弱，唯有将自己与腹中孩子的全副身家性命交付于那几位夜间值班的大夫。在某几个瞬间，我以为自己即将临近承受的极限。人生里总会有一些时刻，我们要面对自己的极限，然后硬着头皮迎上去，扛过去，没有拣择。对于母亲，是为了一个从自己身体内生长出来的新生命。对于孩子，是为了诞生，从母亲温暖的身躯里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身体仿佛被一点点撕裂开，忍耐到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忍耐。忽然听到大夫说行了，什么东西从我体内滑了出去，接着便听到宝宝的啼哭声。

生育是充满疼痛的喜悦，疼痛到极点，终于迎来与腹中孩儿的相见。但它并非一个事件的终结，而恰恰是一个漫长历程的开端。

对于新生的骨肉，一个母亲能做的便是不眠不休的照料，反反复复的哺乳，尝试各种催乳偏方，忍受乳房肿胀的痛苦，任由孩子把娇弱的乳头咬破皮。有时我感到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要被他吃空了，宁肯被他吃空，也唯恐他吃不饱。

与身体的疲惫相比，更牵扯我心神的是如何平衡两个孩子的情感与需求。

我赞同这句话——什么都是越分越少，只有爱越分越多。只是，爱可以是无限的，给予爱的时间和精力却有限。过往对大儿子是心无旁贷，如今待两个孩子则是三心二意。孩子的心最是敏感，幼子出生后，大儿子的情绪变得脆弱不稳定，时而欣喜若狂大呼小叫，时而轻易便委屈落泪。我知他心里慢慢沉淀下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焦虑，唯恐失去爸爸妈妈的爱，唯恐孤单一人，便愈加珍惜与我们独处的时间。

其实自怀孕起，我们便有意识地再三对大儿子说起，小婴儿太弱小，需要妈妈日夜照顾，可能陪伴你的时间会减少，但爸爸妈妈对你的爱一如既往。然而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能够真正理解多少是个未知数。即便理解了又是否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呢？

大儿子一直很期待弟弟的到来，我怀孕时他便常常亲吻我鼓胀的肚皮，和肚子里的小婴孩说话。他向我询问怎样生宝宝。我大致描绘了一番这个过程——小婴儿在妈妈肚中成长到足够大，便要给妈妈信号，准备出生。那时妈妈会感到肚子疼，要去医院请大夫帮忙生出小宝宝。这个三岁多的孩子竟而完全听明白了，有时会拿个毛绒玩具放在肚子下方，嗯啊地使劲。我们问他在做什么。他表情严肃地说我在生宝宝呢。

我临近生产时，大儿子表现得格外乖巧懂事，主动提出住在姥姥家。见我因宫缩疼得说不出话来，他便上前握着我的手，轻轻亲吻我的手臂。

小宝宝出生后，大儿子来医院看望妈妈和弟弟，原本已经跟着大家走了，不久却又哭着回来说，“我实在太想妈妈了！”而我从未离开他这么久，整夜无法安睡，满心里一抽一抽地全是他，惟恐他吃不香睡不好。本该再住一晚，却在这个失眠的夜里，我和我先生临时决定提前出院了。

翌日中午我先生便从幼儿园接回了大儿子，带着他同来接我和幼子。大儿子不再是昨日那个小泪人，整张脸上漾满了喜悦的光。回家后他逢人便说，“我妈妈给我生了一个小弟弟，长得好可爱啊！你来瞧瞧我的弟弟吧！”

初生的小婴儿需要我，习惯了妈妈陪伴照料的大儿子亦需要我。常常小儿子哭着要吃奶，大儿子则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问，“妈妈，你能陪我玩么？”我便怀抱着弟弟，一边哺乳一边给哥哥读故事，配合他玩关于汽车和警察的情景游戏。

我与我先生很有默契，他在家时便一力陪伴大儿子，让我得以安心照顾幼子。但是毕竟有无法两全的时候。当我先生加班未归，我正哄弟弟入睡、而哥哥坚持不肯让别人帮他洗漱只要妈妈，我只好请父母帮忙照料弟弟，自己火速给哥哥洗澡刷牙上床抹油读书聊天哄睡。待哥哥入睡，我再如赶场般回来照顾弟弟。又有时弟弟哭号着闹觉，哥哥也一定要与我们同睡。我只得在大床上搂着他们俩，哄睡一个再哄一个。望着他们沉入睡梦中香甜的小脸，我刚刚松下一口气，便有一个小淘气忽然醒转，等着我再次哄睡。

哥哥渐渐尝到嫉妒的滋味，时而与弟弟争风吃醋。需要哄睡弟弟的时候，他会缠着我陪他看动画片。当我正给他读书时弟弟突然哭起来，他会紧紧攥住我的手说，“妈妈你别去，让姥姥给弟弟冲奶粉吧！”

但更多的时候，每天他会凑过去亲吻弟弟的小脸、嘴唇和脚丫，会爱怜地看着弟弟说，“胖乎乎！”会在周末的清晨爬到弟弟床上为他做操，会在我们尚未听到时急切地招呼我说，“弟弟哭了，他该吃奶了！”他十分困倦的时候会让爸爸把他抱到弟弟的房间，说要跟弟弟同睡。他会帮妈妈给弟弟洗澡，扔掉用过的纸尿裤。而弟弟年龄尚稚，懵懵懂懂中见到哥哥便会笑，目光追随着哥哥四处游走，惊奇地听着哥哥高谈阔论，眼睛里迷迷茫茫地满是崇拜。

每次带他们出门做客，临走时哥哥总会悄声提醒我，“妈妈，别忘了带上弟弟！”当人家开玩笑说要把弟弟留下时，他便沉下脸来，大声喊道，“不行，他是我的弟弟！”

一天晚上，弟弟已经睡了。我给哥哥洗完澡，随口说道，“妈妈洗澡时谁能帮忙照看弟弟呢？”他说，“我看着弟弟。”我也未当真。后来我先生对我说，他看到大儿子光着身子径直跑进弟弟卧室，钻进被窝里安静地看着弟弟。

我听了眼窝一热。这就是所谓守护吧。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守护，原来不只存在于恋人之间，还有可能萌芽于这样的小小孩童心中。睡得安稳踏实的弟弟，和在一旁静静守护着他的哥哥，都是何其幸福。因为他们在这样小的年纪，便体会到了爱的滋味，为人所爱，也给予他人以爱。这是我这个独生女永远不能了解的手足情谊，它经由失落和嫉妒，在心灵最深处慢慢开出一朵温柔的花，牵系他们一生。

昨晚和哥哥读书读到一半，弟弟又哭醒了。我去安抚哄睡了弟弟，再回来，哥哥自己乖乖躺在床上，已经迷迷糊糊快睡着了。我心头涌上一阵歉疚和怜惜，伸手想为他盖被子，他却睁开眼，笑盈盈地对我说，“妈妈，我想要九个弟弟。”我说，要那么多弟弟，妈妈就没时间照顾你了。他想了想说，“我会自己照顾自己。”我轻轻亲吻了大儿子，给他盖上他喜欢的那床被子，然后继续为他读书。他在美妙的故事里沉入了梦乡，呼吸均匀，一脸恬静。

我悄没声息走出卧室。先生刚刚结束一天工作归家。我们坐下来喝一杯水，说几句闲话。我吸奶的时候，他便做些自己的事情陪伴着我。夜很深了，我们一起看看两个孩子睡得是否安好。这忙碌琐碎的日复一日，因为有你们，毕竟如花般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