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裤/文
从西南联大诞生到今天,70年过去了,人们又开始矫情地感慨:它“活”了不过8年多,为什么在战火及艰难的条件中聚集诸多名家,培养万千人才呢?于是纪念活动热闹上演。但我们或许冷落了联大那些存留的碑冢,漠视了碑冢上淡淡的血渍,甚至遗忘了血渍的意义。
战火与老校舍
凡走进云南师大,则不可避免一脚踏到70年前。石像、碑、冢、浮雕,使人很难不陷入西南联大的幻相中,有种逆转时空的错觉。
校园里完好地保留着一排低矮的平房,暗红色的木门窗,如同乡镇上开的小卖部,这是西南联大的原校舍,当然,房顶不再盖有当年的茅草。联大从北仓促迁来时,条件困难,先是借地做校舍,后才觅得荒地,修了90多栋或土或砖的房子。比起今日大学里的高楼,无疑低了很多档次。但联大当时云集的名师,堪称空前盛况。随便写下几个联大教授的名字,如冯友兰、朱自清、闻一多、钱钟书、费孝通、华罗庚,分量都沉。而联大培养出的学生,也有杨振宁、李政道、邓稼先等众多风云人物。
于是今天的人们惊讶、羡慕,继而开始向往。如今又到了周年纪念的时候,人们拿出万般花样,来纪念联大建校70年,想找寻某种也许已失落掉的精神。殊不知,西南联大之所以以简陋成就辉煌,与其所处的烽火岁月,有莫大的关系。
西南联大的校歌中,有一句“绝徼移栽桢干质”,晦涩难懂,其实意思很简单,指把栋梁之木,移栽到偏僻的地方。相对于北京一带,1937年时的昆明,的确属偏僻之地。但1937年7月后,日本人杀到了北京天津,培养国家栋梁的大学,只能选择搬迁,以避战火。
北京天津沦陷后,当时北京的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天津的私立南开大学遂合并,迁往长沙。同年10月,这合并成的“长沙临时大学”开学,不到一个学期,日本人又攻陷上海、南京,武汉、长沙危在旦夕。没办法,又搬。这一搬,就搬到了云南昆明西北边的荒地,学校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被战火逼出的传奇就此开演。
关于联大时期的诸多故事,已说得太多,无需赘言。这些故事浪漫得让人不敢相信,但却真实可信。联大里,有随意而行的教授,上课想讲什么就讲什么,讲到哪里算哪里,高兴时可以和学生开玩笑,生气时可以破口大骂;也有惬意的学生,看教授抽烟自己也把烟点上,在吞云吐雾中和教授辩论。大学里弥漫的这种风气,让人艳羡不已。这所有的一切,无非是说明民主与自由,得以生存。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了,按理说联大故事应该划上完美的句号,但世事总难预料,民主与自由有时候浪漫无比,有时候鲜血淋漓。
坟墓与民主
在今天的云南师大校内东北方向的僻静角落,有个墓园,“一二?一”四烈士墓在其间,墓碑后是一群学生跟随自由女神前进的浮雕,寓意很明显。
与此墓相关的事件,发生在抗日战争结束、内战即将开始、民众反内战情绪高涨的时候。1945年11月25日,西南联大以及云南大学约6000名师生,一起聚在联大内开反内战的讨论会。正开得热烈,一群特务就冲进来恣意捣乱,包围在会场外的军警也朝空中开枪以示威吓,如此紧张的局面,会自然开不成了。第二天,不服气的学生们罢了课,到街上游行喊口号,声势浩大,军警也满街头逮捕学生,冲突越来越厉害,到了12月1日,冲突到达顶点,一大批军警开始冲到西南联大、云南大学等学校里,殴打教师学生,甚至投了手榴弹。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多人受伤,4名为民主自由而呼吁的师生牺牲,惨案发生。
说到“一二?一”惨案,就不能不说李公朴和闻一多。这并不是因为云南师大校园里的四烈士墓附近,还有李公朴墓与闻一多衣冠冢,而是因为这三者都与民主、自由以及鲜血有关。
1946年上半年,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并后又分,要离开昆明回北京天津了,老师学生陆续返回,同年6月,最后一队“人马”离开。在昆明叱咤了8年风云的联大不存在了,但鲜血继续流淌。
李公朴这位上了暗杀黑名单的民主人士,表面上看与西南联大扯不上干系,但他的死,却发生在1946年7月11日,离西南联大最后一批人北返的日子很近。这是因为,作为民主自由的“根据地”西南联大散了,那些早就觊觎李公朴项上人头的人,才敢痛下毒手。7月11日晚,李公朴和夫人从一家电影院回家,走过一偏僻的街道时,被特务枪杀。
两件惨案的发生,让联大教授闻一多愤怒了。说起闻一多,人们可以不知道他曾是西南联大的教授,但不能不知道他“民主斗士”的名号。闻一多向来被当局所嫉恨,“一二?一”惨案发生后,全国各地的学生都开始游行示威,昆明各界15万人为四烈士举行公祭。而这时的闻一多,属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他积极参与昆明反内战的各种集会活动,慷慨激昂地演讲,并为烈士送葬。在“一二?一”四烈士墓的墓道上,有两根石柱。柱座上刻的《一二?一运动始末记》,即为闻一多所写。他曾悲愤地说:“四烈士的血是不会白流的……我们一定要为死者复仇,要逮捕凶手,凶手跑到天涯,我们追到天涯!凶手跑到海角,我们追到海角!这一代追不到,下一代也要继续追,血债是一定要用血来还的。”
闻一多没有想到的是,四烈士牺牲后仅半年多时间,李公朴就被害了,这使他很震惊,血债不仅没还,倒是血色更浓了一层。李公朴被杀,使闻一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下一个暗杀目标。7月15日,李公朴的死难报告会,闻一多没有听友人的劝阻,还是大胆地去了,他这次赴会,无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会上,闻一多拍案而起,痛斥特务的行径,酣畅淋漓,此次演讲,就是后来著名的《最后一次演讲》。当日下午,闻一多在家门口被杀,距李公朴被杀不过短短4日。后来,西南联大旧址里,人们建了闻一多衣冠冢。冢前的雕刻,是剑斩乌云,正如其人品性。
“一二?一”四烈士墓、李公朴墓、闻一多衣冠冢,同在一墓园,墓园四周是铁链围绕,铁链上有缅怀者系上的红领巾,红如鲜血。西南联大解散后,联大师范学院留在了昆明,为昆明师范学院,也就是今天云南师大的前身。西南联大的老校舍、纪念碑、墓冢等“身体”,都留在了这里,以便我们后人去感叹、缅怀,但联大的精神,是留在了原地,还是随北大、清华、南开北返了,我们无从知道。联大的精神,是传承到了今日,还是和联大的解散一起湮灭了,我们也无从知道。70年过去了,我们又要到哪里去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