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刚/ 文
古代中国人留什么样式的胡子?这个问题对现代人而言无甚意义,因为我们大多会抹上泡沫,把胡子刮掉了事。但在80年前,鲁迅曾因此问题苦恼不堪,有人说他的上翘胡子是日本式的,非“国粹”,鲁迅撰《说胡须》一文,考证了一番,得出从元代以前“男子的胡须多翘上”,此为最传统的中国胡子样式的结论。该结论正确与否,至今争论很多,有人提出从画像、石刻中的人物造像来研究胡子样式的演变,有些道理。那我们就从秦始皇陵兵马俑说起,来看看这2000多年来纠葛不清的胡子史。
胡子上翘如飞檐
如今出土的秦以及秦之前的人物俑中,有胡须飘逸的,也有白嫩光鲜的。看来,古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损伤的说法,未必可信。但在秦律中,对伤害别人头发胡子的人,是要处以刑罚的;而犯了罪的人,也有髡刑伺候,也就是剪掉头发,甚至连胡子、眉毛都统统剃掉以示惩戒。依此看来,胡须的地位挺高,遍观兵马俑,就能发现胡须的样式相当之多,可谓百花齐放,有下巴上仅有稀疏几根的山羊须,也有唇上左右对称整齐无比的八字须,胡须尾巴有的向上高高翘起如飞檐,也有纷纷垂下如杨柳。既然留胡须能让人看起来要么威武一些要么稳重一些,秦时留胡子的人应不少。
秦之后,按理说胡子的样式也没有固定为那一款,留不留胡须也是个人自由。汉乐府《陌上桑》中有“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与“为人洁白晰,鬓鬓颇有须”这两句,一指普通劳动者,一指有身份地位的罗敷之夫,这可以说明那时无论什么阶层都有留胡须者,至于样式如何,无从得知。鲁迅在
《说胡须》一文中,说在汉代的石刻画像及北魏至唐的佛教造像中的信士像中,“男子的胡须多翘上”,意指从汉至唐,上翘的胡子乃是主流。
这一点颇让我们惊讶,今人对古人胡须的印象,大多来自电影电视,但凡须眉皆张的,都是张飞李逵那样的武夫;长须下垂,边捋须边说之乎者也的,是文士;翘胡子则属于外国人,如德国威廉皇帝、画家达利。没想到,这居然是我们老祖宗胡子的流行趋势。
如果说鲁迅考证是正确的话,汉后唐前的胡子史就无甚趣味,一致的翘胡子,看着也乏味。但我想其中,肯定有些精彩的胡子插曲。
胡子关乎自由
三国时期的关羽,胡子最为有名,他的长胡须,应该不是嘴巴上翘起的两撇八字胡,否则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效果。不拿成书于元末明初的小说《三国演义》说事,单说晋时的史书《三国志》,对关羽的概括就一字“髯”,漂亮的一把大胡子就是关羽的最大特征。此外,此书还说刘备是没胡子的,他本嘲笑张裕的胡子多,反被张裕讥讽没胡子,弄得尴尬无比。
《三国志》作者陈寿的记载应比较可信,毕竟三国与晋还是靠得较近,那时的人留不留胡须仍很自由,“古人成年必须留胡子”的说法并不正确。
另一个插曲发生在魏晋时期,这个时期崇尚男子白皙的事例非常之多,再说就成了陈词滥调,在这样的情况下,上层男子(如官员、文士)留胡须的应该不多。还有人考证,从汉至魏晋包括后来南北朝代时期的画像或石刻里,留胡子的一般是普通百姓,或者马夫护卫仆役角色。
这一时期,胡子的地位似乎有些低下。
不知这样的情况有没有延续到唐,这个开明的朝代,自然不会对胡子的样式做出硬性规定,更何况当年来华的外籍人士比较多,蓝眼睛大胡子的西方人在长安街头穿行,却不能引起惊讶,实在是见惯不惊了。我们或许认为:此时胡子的样式之多应该不亚于秦朝,或许还有新样式。然而再从唐时的人物造像来研究一番,我们会很遗憾地发现,胡子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多。除了
“胡人”有络腮胡,一些英武的大将有大胡子外,其他官员、文士乃至百姓,要么有点小胡子,要么“一毛不生”。宋朝的胡子自由度也挺高,蔡襄的胡子很漂亮,宋仁宗很喜欢,仁宗问蔡襄:“睡觉时胡子放在被子外还是被子里?”
蔡襄不知道怎么回答,晚上睡觉时把胡子放在被子内外都觉得别扭。此类逸闻真实度不可考,但可肯定的是,此个例,非能推及大众。猛将狄青就没胡子,文人苏轼反是胡须一大把。留于不留,看个人遗传和喜好。
从下拖胡到光下巴
宋之后,应如鲁迅所说,成为一个转折点,他认为“拖下的胡子倒是蒙古式的,是蒙古人带来的”。不知蒙古人带来胡子新样式的说法是否有所考证,但实际情况确实是此后的画像也好,雕塑也好,翘起的胡子少了,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胡须,不方便用手从上至下抚摩。无论是下巴上一点点山羊胡,还是从下巴和脸颊瀑布一般流下的“关公胡”,抑或是从唇上部覆盖下来的八字胡,都适合捋一捋。元明之时,胡子似乎又受到爱戴了。不同的胡须又能显示出胡须主人不同的气质,此时文士的扮相中,免不了多缕胡子,达则增添韵味,穷则表现风骨。
胡子的传统,在从明到清的巨变格局中,居然保留了下来,这很让人惊讶。清改变最大的莫过于发式,清初的发式为脑后一根细小辫子,其余全光,如此少的头发,用一大堆胡须来配合自然有些别扭,只能是嘴巴上的一点点。清代发式发展到后期,便是“前脑袋光,后脑袋大辫子”,也就是今日清宫戏中的发式,头发多了,胡子也就从拘谨到随意,什么山羊胡、八字胡就又出来了,恢复到明时的胡子格局。
鲁迅说“假如翻一翻《康熙字典》,上唇的,下唇的,颊旁的,下巴上的各种胡须,大约都有特别的名号谥法的罢”,的确如他所说,《康熙字典》里关于胡须的名目的确很多,“髭”是嘴巴上的胡子,“粜”是嘴巴下的,“髯”是两颊的……光名字就有这么多名堂,可见对胡子用心之真,用情之深。
西风东渐后,人们把辫子剪掉了,对胡子倒没怎么在意,该留的依然留,还弄出了什么年纪留什么胡子的论调,此时上翘式的胡子几乎绝迹了,一度被认为是从欧洲日本传来的新样式,鲁迅也因留翘胡子被人诟病,而在一气之下喀嚓一刀,剪成了隶书“一”字形胡子,正合其刚正的形象。当西风再东渐,渐到今日的时候,国人新的卫生习惯已养成,胡子由于易藏污纳垢而越来越不受人欢迎,现代人大多抹上泡沫,刮掉了事。但胡子用于彰显个性或说情怀的作用并没有消失,于是艺术家、诗人等,在留起一头长发或者刮个大秃瓢的同时,留起胡须,向人们宣告自己的不羁。可惜,留胡子的人,多乎哉?不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