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摄于安顺

挖掘生命闪光、柔韧或坚强的部分

 

 

渐行渐远（组诗）

 

张 旭

 

我的海棠大街

 

从这条大街走过，总有三两只蜜蜂

哼着靡靡之音，将我追随

 

大街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去

这几只蜜蜂，不前不后围绕着我

让我这个须眉男子，平添了几许尴尬

 

大街两侧怒放的海棠，催生了内心的野草

我摈弃了自行车、出租车

用双脚丈量大地的温度和小草的情怀

那几只蜜蜂，错认为我隐藏了甜蜜和善良

 

有谁知道我把泪水和悲哀藏到了哪个角落？

 

海棠花儿开，花开十几天

一场春风，一阵急雨

成群的蜜蜂在缤纷的落英中哭泣

 

漫天歌舞，一地落红啊！

车轮碾压，皮鞋践踏

成千上万朵海棠的花粉

从蜜蜂紧紧搂在怀里的篮子中倾洒

 

一团一团浓厚起来的绿荫，遮挡着来历不明的夏天

 

为果树剪枝

 

整个下午我一声未吭，戴着手套

为果树剪枝

 

这是一项复杂的工作

我把那些多余的枝条剪下来

脚下，散落的枝条越来越多

它们横七竖八，相互纠缠在一起

 

假以时日，它们也能开花，结果

但我毫不吝惜

咯噔，咯噔，剪刀在我手中

整个下午响个不停

 

这是一项残酷的工作。花朵、果实

被我毫不留情地一串一串剪落

粗壮的果树，颤抖不已

 

天黑时我摘下手套，离开这片果园

――身后，所有的果树，都向天空

伸出残缺的手臂，仿佛无助的呐喊

 

电线上的燕子

 

我不知道这些习惯飞行的黑色音符

为什么如此整齐地排列一起，静默无言

 

北方的树叶已经泛黄，并开始飞翔

纷纷扬扬的落叶击中了大地的胸膛

 

制造黑色闪电的音符

歌唱美好爱情的音符

此刻，却如默哀的队伍，忧郁地

站在乡村的额头

 

穿过县城的铁路

 

起起伏伏的节奏，让县城里的人们

习惯了生活的频率

而高于平房、低于楼房的铁轨

用两条平行线，以律诗的形式

一平一仄地，应和着心跳的节拍

 

清晨和黄昏，人们在路基上散步

有时遇到火车，它就会自动慢下来

像一头气喘吁吁的老牛

在人们的观望下，发出感伤的叹息

 

铁路两侧，种有少量庄稼和蔬菜

七八月份，各种藤蔓类植物

开始攻击铁路。喇叭花天不亮就吹响进军号

硕大的倭瓜叶下

掩埋着一个个足球般大小的地雷！

 

这是一条货运铁路。山上的石头

被运往时代建设现场

――多少人，被时代遗弃

而一座如毛边书的县城，离时代又有多远？

 

与天津诗人张旭是通过博客认识的，张旭的诗歌写作历程我不甚了解，但在其博客里常常能读到让我心头一动的句子，这让我在网络世界里感觉有些难得。

张旭的诗歌是深入生活与泥土的。人到中年的张旭显然有着深厚的生活积淀，他的诗歌有着明显的故土情结与乡情烙印。诗人走过落英缤纷的海棠大街，他对生命的美好与时光流逝的无情与无奈，热爱中透着的苍凉，是让人无法熟视无睹的；诗人带着手套为果树剪枝，他亲身经历着近似麻木与机械的农事与乡野生活，他的手是酸涩僵硬的，他的诗心却灵动鲜活，在生活这根鄙陋的枝条上，诗歌的叶芽却娇嫩而顽强；电线上的燕子，穿过县城的铁路……这些平素得让多数人视而不见的事物，在诗人眼里，却有着别样的光芒——诗歌是什么？其实就是庸常事物在诗人手掌的摩挲和心灵的浸润下所散发出来的或耀眼或些微的光，它总能照亮那些与其同律的心灵，使它们明亮并温暖起来。

关于诗歌写作，我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别花哨，别虚玄，就用最朴素的语言抒写你最真实的疼痛或感动。”张旭的写作与我的观点有着某种暗合，他的诗歌是朴素的，也是真诚的，不仅有着对生命、对生活的切肤热爱，更有着对客观世界的冷静思考与诗性追问。读《穿过县城的铁路》，你会在锈迹斑斑的生活轨道上，与你心底的某一列货车相逢——它们运送不回头的时光，也运送无法扭转的命运，面对时代的车轮，诗人的感叹也恰是你的感叹：“――多少人，被时代遗弃/而一座如毛边书的县城，离时代又有多远？”

读《电线上的燕子》，你会身临其境，你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排歇脚的燕子，似乎被一根有形又无形的“线”穿着，牵挂着也羁绊着，意欲挣脱又疲于飞翔，“如默哀的队伍，忧郁地/站在乡村的额头”。诗人只向我们呈现这样一个大家都司空见惯的物象，他不去过度挖掘其中的“意义”，只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做结尾，与《为果树剪枝》的结尾可谓异曲同工：“天黑时我摘下手套，离开这片果园/――身后，所有的果树，都向天空/伸出残缺的手臂，仿佛无助的呐喊”——这恰恰是这两首诗歌成功的关键所在：多呈现（诗意），不概括（中心思想）。

世界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不论是美好的，抑或是鄙陋的，那些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事物，都在渐行渐远。诗人能够做的，往往只是捡拾时光遗落的羽毛，或为日渐老去的世界或心灵拂去越积越厚的尘埃——

 

大街两侧怒放的海棠，催生了内心的野草

我摈弃了自行车、出租车

用双脚丈量大地的温度和小草的情怀

那几只蜜蜂，错认为我隐藏了甜蜜和善良

 

有谁知道我把泪水和悲哀藏到了哪个角落？

 

海棠花儿开，花开十几天

一场春风，一阵急雨

成群的蜜蜂在缤纷的落英中哭泣

 

漫天歌舞，一地落红啊！

车轮碾压，皮鞋践踏

成千上万朵海棠的花粉

从蜜蜂紧紧搂在怀里的篮子中倾洒

 

一团一团浓厚起来的绿荫，遮挡着来历不明的夏天

                     （《我的海棠大街》）

 

可不可以这样说：所谓“诗心”，就是“隐藏了甜蜜和善良”的带着露水也沾着红尘的海棠般真诚而美好的心？它是敏感的，也是脆弱的——也正是这些敏感而脆弱的诗心，为我们在平素的生活地表下发现并且一点点挖掘出生命闪光、柔韧或坚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