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大爷

一连好些天了，每到下午两三点钟，就有缠绵高亢的戏曲的乐音从窗外飘进来，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我和女儿都在赶剧本，那声音直往耳眼里钻，真是不胜其烦。今天下午，噪音更甚，女儿气得直拍鼠标：“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下楼，循着声音找去。那是河北梆子，声源显然在墙外。我从北门出去，声音一下子大起来。穿过马路，走进神威集团大门旁边的树林，在缤纷的落英和树荫深处，我看见了这位大爷和他的小三轮，以及小三轮上硕大的音箱——音箱里正播放着河北梆子，咿咿呀呀。老爷子眯着眼，正手拿俩梆子，踩着节奏梆梆对敲，满头银发在满眼新绿间，如倔强的芦苇，苍凉里有一丝别样的温柔。

我走过去，微鞠一躬，大声打招呼：“大爷好！”老爷子抬头，睁眼，微笑，一脸慈祥。我指了指他的音箱，又指了指我的耳朵，大爷赶紧关掉音响，手里的梆子也停了，依然坐着，身子却倾过来，侧耳一问：“啊？！”

我在老人脚前蹲下来，这才看清他干瘦的手掌和他手里那两个木梆子，油光锃亮，已满是包浆。我大声说：“大爷您好！我们就在这边楼上办公，您这曲儿声音太大了！能不能关小点儿？”“哦！哦！大了呀？”大爷一脸歉意的笑——那笑容竟有些羞涩——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自己听不着……”

明明是憋着一肚子火气找来的，可此刻，不知怎么了，我的心底竟漾满了柔情。我说大爷，您高寿啊？！大爷比了个八字手势：“八十！虚岁八十二啦！”“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哎！哎！！”

老爷子满眼欢喜，一边应着声，一边站起来目送我。走出很远，我回头，看见偌大的树林，已是枝繁叶茂，那个瘦小的身影，那一头银发，显得格外孤单。

“总算清净了！老爸，你是怎么搞定的？！”还没等回到楼上，女儿的表扬微信就发来了。回到楼上，我把这些讲给女儿听，女儿抿了抿嘴，没言语，只是侧了侧耳朵，好像在寻找什么。

过了很久，女儿跑过来喊我：“爸爸！你听！你听”我侧着耳朵，仔细听，才听见那梆子的声音，细细弱弱的，遥远而恍惚。女儿眯着眼睛笑：“等明天，我去跟爷爷说：您声音还可以再大点儿，就一点儿……”

                         2017.4.13.黄昏，北京居竹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