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哥

我只知道他姓陶，手机里存着他的号，储存的名字是“陶回收”：干瘦，木讷，开个电动三轮，车帮上挂一木片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回收废品、旧家电，还有疏通管道什么的——上次买我那一堆旧书，又帮我把大桌子搬到地下室去的就是他和儿子。因有过交道，正在重新装修的家里一些活便统统交给了他。用谁不是用，这人起码踏实。拆门，打眼，改水，厨柜维修，把换掉的旧马桶背下楼去，等等。

比较难的是给所有窗户打胶，里外都打，打外面的时候，陶大哥一只手抓着窗框，瘦小的身子就悬了出去，我看得头皮发麻。我紧紧抓住他的裤带，他却一再叫我松手，说没事，习惯了。我跟女儿在银行，妻忽然打电话来，说陶大哥手受伤了，快买创可贴带回来。赶回家时陶大哥还正忙活，一脸汗，手上贴着我家过期的创可贴，叫换上，他憨厚一笑，说没事。三天后拆了，指头上深深的口子看得我直打哆嗦。

那天帮我搬床，陶大哥的脚被床头砸了一下，我听到他惊叫一声，问他，他又说没事，几天后才脱了袜子让我看，大脚趾的整个趾甲都已乌紫发黑。“没事，现在不疼了，当天夜里疼，疼得睡不着，第二天还干了一天活哩……”心头一热，一股深深的歉意和无法言说的心疼。我叫妻多做几个菜，留大哥一起吃饭，妻把冰箱里的海鲜都拿了出来。

饭菜都好了，正要开饭，我把陶大哥请到上座，正要倒酒，陶大哥电话响了，是嫂子，声如洪钟，势若洪水，一顿骂。陶大哥边接电话边站起来往外走，我们全家都拦着。陶大哥挂了电话，笑笑说，真有事，得走。陶大哥拿了工具包，下楼，我们站在门口目送，关门一刹那，我看见女儿眼里有泪。

家里又攒了好多纸盒箱，专门为陶大哥攒的，不是卖，是送。我给陶大哥打电话，叫来取。来的却是嫂子。我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她。嫂子一脸歉意与无奈：“没办法，我好不容易揽个活，他上回就磨磨唧唧，去晚了，给人抢去干了，一百多块钱哩……”

我说钱不是一天挣的，再忙也要吃饭呀！你得多关心关心他呀，可你，怎么动不动就骂他呢？嫂子脸一红，赔着笑脸：“大兄弟，你不知道，他这人贱得很哩！不骂还了得？！”听了这话我更生气，嫂子嗫嚅着，声音低了低，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这人啥啥都好，就一条：好赌……他弟跟他是一起来的，人家这十几年咋过的？都买三套房啦！咱们呢？都叫他赌进去了……”

我愣在那里，满腔怒火瞬间熄灭，过了好久，直到嫂子已经走了，才变成一缕叹息。

                        2017.4.1.午夜，北京居竹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