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有什么了不起

跟女儿下楼散步，见隔壁栋俩小孩在玩耍，男孩优越感十足，白女孩一眼，说了句：“你懂什么呀？！”女孩头一扭，甩一句：“哼，有什么了不起？！”只见女孩转身，小屁股一扭一扭进了楼道，女儿那个乐呀。

我却没有乐起来。

少年时因父母离异，我极度自卑而又脆弱，一度非常自闭。想起刚上初中时候，后面邮局院内住一同学，跟其局长爸爸学书法，全校有名。我也馋得够呛，于是鼓足勇气，常腆着脸去找他玩，目的只是想学书法。但每次过去，只要他在练字，准撵我走，不让我看。每次被撵走的时候，我的脸都红得发烫，看大街上每个人的眼神，仿佛都在嘲笑我。

那天我又厚着脸皮过去，正遇着他爸从厨房出来，我就红着脸问，叔，我也想学写字，您能教教我吗？一听这话，我同学立马从屋里蹿出来，替他爸爸回答了我：“就你？哈哈，你以为书法是谁都能学的呀？”我那个难过呀，小心脏被刺得一颤一颤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邮局找那同学玩，而是偷偷地练。起初，我常常弄得两手乌黑，写得那叫一个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验的累积，渐渐地，我就写得越来越好了。

夏夜，蚊子像轰炸机一样围着我脑门转，常常拍得满头满脸都是血，但我依然坚持练字，每晚都练，乐此不疲。

有天夜里突然停电了，我就点着蜡烛在那练啊练，反复临写颜真卿的那个“之”字。这个“之”字可不好写，练过书法的人都懂的。但我有个倔劲儿，越是难啃的骨头，我越是要逼着自己先啃下来。

“写得好！”

哎呀妈呀！正写得起劲、写得忘我，突然，我被窗外同学的喝彩声吓得一激灵。原来，同学在后院树行里摸姐猴（苏北俗语，指蝉蛹），见我窗口有亮，就摸了过来，已在那瞅半天了。

这世间，再没有比“敌人”的敬佩更让人愉悦的赞美了。

不知从哪一期开始，一直被这位同学垄断的全校黑板报第一名，开始被我垄断，一直到我毕业，一直到我当兵。

当我站在军区领奖台上的时候，当我站在人民大会堂领奖台上的时候，我在心底默默地感恩很多人，包括一度蔑视我的同学，包括一向多舛的命运。

在人生的道路上，我遭遇过很多难关，而在每一个关口，总有人用嘴巴或眼神告诉我：“想都别想！小子，你不行！”而我总是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以实际行动，向他们也向命运证明：

我行。

如今，女儿长大了，也像我当年一样痴迷文学艺术，包括书法。但她比我幸运得多，在文学艺术的道路上，她没走过一天弯路；我曾指点过的学生，有不少已入选全国书法展，成为有追求、有影响的书法家。

常有朋友问我，怎样才能练好书法？怎样才能学好写作？怎样才能学好摄影？……诸如此类的问题，我的回答都是两个字：

用心。

现在，我还要指给你看那个倔强的小女孩的背影，并请你牢记她刚刚甩下的那句话，愿它成为我们攻克艺术和人生难关的座右铭——

哼，有什么了不起？！

                                    2014.1.28.中午，北京居竹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