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克散文《荭草滩》
(2013-05-16 00: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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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 |
荭草滩
村东的小河没有名字,因为河岸连着荭草地,我便管那河滩叫荭草滩。它烙在我的记忆里,也复活在我的诗歌和小说作品中。
春天,荭草滩上生机勃勃,根茬上新长出的荭草,麦苗一样绿油油一片。但它们比麦苗长得可快多了,几场透雨,荭草就开始拔节,猛蹿,刚到初夏,就有没膝深了。
小河连着北山水库,不下大雨,小河的水位是很低的,但那水却清得要命。夏夜里,男人在下游女人在上游,隔得远远的,一同洗澡。女人们都蹲着浸在月光里,而男人们全都站着,边洗身子边拉呱。
上游的女人们也都嘻嘻哈哈,凭声音你就知道那是谁家的媳妇或闺女。六月天发大水,河上的石桥常被冲垮,大雨中过桥是极度凶险的。等大水退去,河底的水草露出来,就是逮鱼的好时光了;那时几乎全村出动,红草滩上挤满了逮鱼和看景的人,像过节般热闹。
大半斤重的野鲫鱼从上游下来,不是一条,而是一群,它们顺着水流游上浅滩,乡亲们就冲上去了。我连梦里都常常梦见这样的场景:鲫鱼们游进浅沙滩,因为水流变浅全都侧着身子,最后全部倒下来,雪白肥硕的身子啪啪击水,阳光下白灵灵一片,生动而耀眼……
荭草地里,小生灵自是不缺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除了密集的蚂蚱,最常见的就是野兔们蹦蹦跶跶的身影。它们不怎么怕人,有时你在后面走,它们就在前面蹦跶,你停下来,它们也停下来——有的还会转身,站立,远远地瞅瞅你,腹部的茸毛被微风吹动,感觉柔柔暖暖的。
荭草地里也有蛇,拣地皮和蘑菇的时候我常撞见它们,在荭草棵下徐徐游过,每每把我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有一次放学经过荭草地,一个同学从荭草棵里扯出一条蛇皮,刚蜕的,摸在手里还湿湿的软软的,竟有两三米长。我们估计那大蛇就在附近盯着我们,我们撒腿就跑。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常做有蛇的噩梦。
深秋,半人深的荭草熟了,整个荭草滩一片暗红;秋风吹过,那红褐色的波浪起起伏伏,荭草滩仿佛一片燃烧的海洋;那是荭草滩最美丽的时节。
荭草滩上有很多鸟类,麻雀就不提了,尤其深秋,一块石头掷进草丛,叽叽喳喳总能飞起一大片,乌云一般。
比较多的还有野鸡。那时野鸡可真是多,咕咕咕叫着,不知啥时就能飞起一大排,就在你眼皮底下,有老有小的。它们有时胆大,竟会到村里草垛中过宿,大清早窜出来,把抱草的乡亲吓一大跳。
印象最深的却是黄翁子,后来知道它们就是古词里常提到的鹧鸪。
黄翁子是一种神秘的鸟,我到现在都没有机会仔细瞅瞅它们的模样。有时在土路上,远远的,你看见一只或几只羽毛灰褐,胖乎乎、圆滚滚的鸟,鬼鬼祟祟地从小路这边溜到那边,低着头,疾走,步子细碎而无声无息——等它们消失在草丛里,你才知道你曾经遇见过它们。
黄翁子的叫声是凄婉而诡异的,有点像离人吹埙,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哀怨。黄翁子多在傍晚和夜里叫,有时阴天下雨前也叫,那叫声便湿漉漉的。
初冬午夜,寒风掠过荭草地,过了霜的荭草在寒风里瑟瑟作响,隔着塑料布蒙着的窗你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时你常能听见黄翁子叫,那叫声苍凉,如怨如诉,浸满了伤悲。
荭草收割以后,整个荭草滩就空落落的了;一场大雪下来,连那些根茬也看不见了,仿佛那些荭草不曾有过,那些野兔、野鸡也不曾来过。
大雪覆盖着整个村庄、整个原野,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午夜里,月光照在雪地上,整个村庄亮如白昼。
夜深人静,窗外依然传来黄翁子的叫声。你难以想象,整个荭草滩已被积雪覆盖,这些黄翁子,这些神秘的生灵,它们究竟栖身何处呢?
远离故乡几十年了,村东的那片荭草滩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楼房;那无名的小河还在,不过已几近干涸,村民们挖沙留下的一个个坑窝里,浑浊的水面飘着死狗死猫和塑料袋。
午夜梦回,我仿佛又听见了黄翁子的叫声。我一骨碌爬起来,拉亮电灯。父亲醒了,问我干什么?我说我听见黄翁子叫了。父亲说哪能呢,这都好多年没那故事了。(故事,苏北方言,意指“东西”)
我躺下,熄灯,却久久难再入眠。依稀的,耳畔总传来黄翁子的叫声,眼前总闪现着童年的那片荭草滩——
那荭草在秋风里起伏,荡漾,暗红的波浪映衬着蓝天;那大鲫鱼侧着、倒着游上浅滩,肥硕的身子啪啪击水,白灵灵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