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正写到关键和兴头处，手机响起来，我几乎是不想接的，尤其是陌生号码。

“鲁姜楠的家长吗？我是她的班主任，请你到学校来一趟吧。”“出了什么事？”“你女儿考试拿手机，张主任叫家长过来一下，把孩子领回去……”

打车飞过去，北教学楼6楼中厅，女儿低着头站在那里，很醒目，听我进来，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泪水。

“你想法是好的，想提高成绩；但做法是错的，违反了校规校纪。”张主任谆谆教导，不仅女儿，连我听了都受益。

握手，没有寒暄，我的道歉很直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下午还有一科，就不用考了，反正有一科作弊，所有成绩都作零分处理了。”张主任看起来很认真，也很坦诚。“你带回去吧，反正明天开始，也就放暑假了”。

“那……这次考试没有成绩的话，下学期，按什么成绩分班啊……”我问得很没底气；我感觉鼻尖冒汗了。

“也没多大关系，平时成绩好的话，不太影响分班的。”张主任声音低了一些，“你可以找找我们主任……”

（后来知道，这个张主任是新来的，真正“管事”的主任另有其人）

按张主任的吩咐，女儿写了纸条：“因考试作弊，由家长带回，回家反省，期间安全问题自行负责。”女儿签字；张主任指了指纸条，我明白了，我也得签字。

我的书法没得说，但这次，签得确实不潇洒。

把作弊的女儿领回家，没用手，我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跟着，从六楼下到一楼，除了脚步声，我还能听到女儿一直在后面吸溜着鼻涕或眼泪。我狠狠心，不回头。

雨后浑浊的积水把校门前的路堵了个严实。我没有跳，就踩着积水走到对面马路上去拦车；我不知道女儿是怎么走过来的。

车居然出奇地少。我回头瞥一眼女儿，她的头迅速低下去，我知道，她比我更着急。所有的同学都在紧张考试中，只有她，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由家长带着，提 前放假了。

我想这一刻，站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女儿都会感觉到自己是突兀的，醒目的。

女儿一直是很醒目的，从小到大，除了美丽就是乖巧，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得奖、捧花。

这一次的醒目，肯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会令她更难忘。

难忘就好。那么，我还需要说些什么呢？起码那一刻，我是没有想好的，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对一直低着头，显然已经知错了的女儿。

但我没有像以前她受了委屈时那样，去搂搂她，或者拍拍她的肩膀，等等。一切动作在今天都显得多余了；我更不可能像以前她的摄影作品得了全国奖那样，去夸夸她，兴高采烈，活脱脱一副很“哥们”的开心状。

今天没有；有的只是沉默；在她前面默默走着的爸爸，对她来说，一定有些陌生。

陌生就对了。从生下来到现在，我是不是太宠着她、惯着她了？以至于有时候她都跟我没大没小，真把自己当我的“哥们”了。

做错了事，不付出代价是不公平的；今天是她付出了代价，接下来，应该轮到我了。

中午，直到饭好了，叫她出来吃饭，女儿都一直在收拾她的房间。她很少这么勤快的。那一瞬间，心底甚至有一点点幸灾乐祸；更有一点点——疼。

昨天晚上她还跟我说，就怕考不好；新学期又要分班，她怕分不到A班去。“也不光凭成绩的，有的家长有关系，孩子就稳上好班……”

我自认为还是有点关系的，但这一次我很肯定地对女儿说：别老想着走捷径，凭本事，考什么样就什么样，爸爸这次是不管你这事的。

嘴上这么说，其实也是缘于对女儿的信任：班级排名，女儿的成绩多数都排在前15位。

女儿吃饭的时候也是一直低着头的，她明明拿着筷子，却不敢夹菜。我也不管，我吃我的。

其实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跟女儿说——

不是谁都会像爸爸一样让着你、宽容你的；不是哪条路上都一直有双搀扶或安慰的手；也不是哪一缕目光里都含着暖暖的笑意。

世界处处充满着不公平、不公正，但是女儿，一切要靠自己诚实努力，你不能因为世界不公平、不公正而不择手段，从而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不公平、不公正；这个社会是复杂的，我们不能为了适应这复杂而变得更复杂……

女儿突然开口了，嗫嚅着，提醒我说，不用找主任说情，不要为这个事情去花钱；（以前为她转学、分班的事，我是找领导或老师做过工作的，这些女儿都知道）“分差班就差班吧……我自己会努力的……”

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她的，是我的……

                                    2010-7-13下午。北京居竹轩

感谢姐姐“森林公主”的真心点评——

最近很是忙乱，博上少有走动，况且知道你正沉浸在小说的构思中，也不便打扰。今日逛过来看见这篇文字，很是惊讶。在此谈谈我的看法，希望你别嫌絮 叨。
考试作弊当然是不对甚至是可耻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向诚实乖巧的女儿何以会作弊？其中一定有深层原因，你有没有和女儿认 真沟通过呢？或许她认为本次成绩与分班直接挂钩，因为太想去好班便铤而走险，而去好班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考一个好大学，而考一个好大学也是为了父母省心脸上 有光！所以，省去中间环节，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女儿是为了你们而作弊呢？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却忽略了孩子也在尽力为 父母的期望而努力。不管我们是多么开明的父母，不管我们对孩子的期望值多么的小，都无法排解孩子自己给自己的压力。面临高考，孩子比家长的负担更重且更能 隐忍。所以，你不必摆一张臭脸让孩子自己去反省，而需要和女儿做深层的交流给予充分的理解和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