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克

 

生命里，几乎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有一些人或风景与我们“擦肩而过”；说得再夸张一点，那就是每分每秒我们都在“错过”——如果你不愿意承认错过了一些人，错过了一些风景，那么你起码无法否认——你正错过着此时此刻的分分秒秒的光阴。

 

世纪之交，正是我漂泊省城南京的年月，因为困顿、迷茫时刻缠绕着，所以，自己几乎无暇看满街风景，就连小小的女儿，也都受我所累。因此每次回想起南京，心底便总是有股隐隐的悔，因了对女儿的食言。

 

记得那时候我在做某报的摄影记者，黄金周的中山陵人山人海，我总能从这人山人海里发现新闻，摁下快门。因为去得多了，便是熟视无睹，对那里的景物竟然不以为意。女儿一次次地问我：“爸爸，中山陵漂亮吗？”“节日人太多，爸爸也忙，没法带你，等以后抽礼拜天我带你去。”可是，及至我们全家搬来北京，我都没能带女儿去一趟中山陵，我拍了那么多的图片，自己却也忘记了在中山陵留下一张影——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以后机会多得是。

 

刚来北京，按揭买了个小房子，因为是平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也格外兴奋，把这蜗居装修得十分精心，光是那灯饰，我就费尽了心血。每到节日的夜晚，那客厅顶上四周的彩灯打起来，喜气而绚烂，真的童话一般。因为想省电，平时这些灯是不怎么舍得开的。可及至去年底，这小房子卖了，我才恍然察觉：在那里住了5年，我甚至没有把那些美好与美丽拍下来。其实相机一直就在身边，而且不止一部，可每次都没拍——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以后机会多得是。

 

小区里风景很美，每到夏季，人工湖里便探出一条条嫩绿的臂膀，小荷刚露尖尖角，成群的蜻蜓便落上了水嫩的荷尖了；尤其是春季，湖畔的碧桃开得妖娆，那大朵大团的桃花绚烂得让你屏息……可是住了好几年，我也只拍了有限的几回——我总觉得，这是家门口的风景，以后机会多得是。

 

那年夏季，湖畔垂柳婆娑，湖中锦鲤戏荷，四哥阿杰来玩，我们在湖畔流连了很久，我也顺手拍了些景色图片，正要给阿杰拍照并想着合影一张的时候，电池告警了，我说，我回去取电池，你等着我。阿杰连忙拉住我说：“不用的，不麻烦了，以后机会多得是。”我想也是，就没再坚持。可是不久以后，传来了阿杰的噩耗，刚回到老家的他遭遇车祸，已经走了。

 

我赶去送阿杰，飞机上我一直忍不住流泪。我想起他不止一次向我提出过想要我一幅书法作品，可我一直忙这忙那，及至来到阿杰的灵棚外头，他的这一小小的愿望，才成了我颤抖的笔下带泪的挽联……

 

那日跟几位摄影家朋友一起外出采风，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蓦然瞥见窗外一大排刚刚吐绿的垂柳，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格外婀娜（如图），我急喊减速减速，朋友问明缘由，直笑我：“你好像是刚从冰岛回来的，没见过春天？”我不管，兀自摇下车窗，把镜头对准了那一大片垂柳——春风吹着柳梢，柳丝在有规律、有节奏地飞扬，俨然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捋着春天的发丝。同车临窗的朋友也都情不自禁地举起了镜头，那一刻，我们都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我知道，这些垂柳即将与我们擦肩而过，包括柳梢头那阵得意的春风，包括柳丝撩拨、抚摸着的蓝天，包括蓝天上那朵看似静止实则时刻都在移动、都在消散的白云……

 

我多么庆幸，终于没有和蓝天下这一大片美丽的风景错过。然而这一生中，我错过的已是何其之多。

 

错过，倒过来念，就是“过错”。是的，当我们不懂得珍惜，不懂得留恋，不懂得爱与被爱，不懂得感动与感恩，这本身的确就是一种过错。我们错过光阴，错过风景，错过人，也错过自己；屡屡的错过，累积成我们漫长而短暂的人生——我们来过一次，便也错过了一生。

                                              2008/3/27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