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  儿

                               鲁文咏

“想起童年/心的湖就漾满嫩绿的笑声/想起童年/梳着小辫的女孩/就踩着笑声走来……”这首诗是十年前写下的，题目叫《想起童年》。诗中那个“梳着小辫的女孩”，就是兰儿。

兰儿是父亲同事的女儿。兰儿的父母与我的父母可谓故交。也就是这个原因吧，有很长一段时间，兰儿就住在我们乡下的家里。那时候我七岁，兰儿八岁。我没有姐妹，只有一个长我五岁的哥哥。父母亲也因为没有女儿一直把兰儿视为自己的千金。儿时的我是很讨嫌的，而生性乖巧的兰儿，梳两条小辫，大眼睛里总是盛满了笑，谁见了都喜欢。我不否认我也是很喜欢她的，但是孩子的自尊心或者说是嫉妒心却常常令我不自觉地对她敌视起来——谁叫大人们动不动就拿我跟兰儿比呢？但兰儿一直不跟我计较，处处让着我，俨然一个大姐姐。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不算太苦，但想吃上一顿肉也总得等到父亲开了薪或是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所以直到现在，对肉类我总是吃个没够，以致妻总戏称我是“食肉动物”。一天傍晚，皮了半天的两只麻雀“归巢”了，老远就闻到一股馋人的肉香。还未立稳脚跟，我的小脏手就坚定地伸向了饭桌的中央。“啪”的一声，是妈妈的筷子跟我的小脏手打了个“招呼”。我嬉皮笑脸地坐在那里等妈妈夹菜给我，可那几块又大又瘦的肉却被妈妈夹给了兰儿。我气得推开碗筷就哭了起来。父亲的呵斥让我更加委屈，我双手一拨，碗掉在地上砸了，我的哭声被吓住了，但父亲的巴掌还是落到了我的屁股上。那顿饭我没吃，兰儿也没吃，只是陪着我哭，无论大人们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半夜里母亲为我们热好饭菜，兰儿把那些又大又瘦的肉全夹给了我，她说她不爱吃肉。我只管狼吞虎咽，而兰儿抿着嘴，偷偷地笑。

兰儿也有不让着我的时候。有一回哥哥用彩纸剪了个美丽的五角星，我们俩都争着要，最后哥哥还是给了兰儿。我气不过，点着了一根火柴，趁她没在意，一下子戳到她脸上。兰儿哇地大哭起来，五角星丢在地上。见到她腮边灼起的血泡，我哪还有心思去拣那五角星，吓得撒腿就跑，要不是妈妈领着兰儿出来找我，半夜我也不敢回家的。我永远记得兰儿唤我小名时的哭腔：“你来家吧——姨妈不打你；你来家吧——我的脸好了……”那一夜兰儿哼了两回，母亲也翻了两次身，给兰儿和我掖了两次被。后来兰儿被她的父母接走了，趁我们不在一块儿的时候。我为此大哭了一场。

再后来我参了军，而兰儿考上了大学。我从军营里寄出的第一打信里，有一封就是写给她的。兰儿很快回了信，信中除了谈些儿时的趣事，让我安心部队生活以外，还重重地夸奖了我的钢笔字，说我只要好好练习，将来一定能成为书法家呢！那时侯我不仅苦练书法，偶尔也写写诗。我把最满意的两首抄了寄给她，她说棒极了，甚至“比书店里卖的那些诗集还有味道”。我激动得好几天睡不着觉，真盼望自己将来能成为诗人，甚至是“著名诗人”。我觉得心跳跟平常都不一样了。在那段紧张、单调的军营生活里，兰儿给了我太多的安慰和鼓励，她的厚厚的一叠信，我一直放在枕头下，似乎这样才睡得安心。

一转眼，我脱下了军装，兰儿也大学毕业了。这时兰儿全家已迁回了苏州老家，兰儿也自然被分配到了苏州。不久兰儿与大学时的一个同学结婚了。婚礼的前一天，我不远千里赶了去，见着兰儿，欣喜万分，但恍惚间竟是那样的陌生。那夜月光依稀，兰儿陪我漫步在古镇的大街上。不觉又想起童年，想起那个小小的兰儿，想起她偷偷的笑，想起她腮边的那个血泡和泪花——

“柳条儿再绿时/梳着小辫的女孩/是不是还会/趟着柳笛/从岁月那边/赤着脚跑来？”

                         1996.于连云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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