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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情感空间文学/原创 |
分类: 散文随笔 |
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着,经历着快乐,也经历着苦痛,甚或是不痛也不痒的平平淡淡,所有这些,其实都是我们的福。是的,活着就是福,经历着便也是福了。生命是一片叶子,有阳光的只能是一面,而另一面必定得承受着命定的晦暗或者阴霾……
小周兄弟今天大老远跑来,只为了给我送来几尾鱼,大冷的天,进门的时候他却满额头的汗,我一阵心疼。
这鱼缸和最初的那十条金鱼都是初夏新居乔迁的时候小周送的。前阵子他来过,知道死了5条,于是今天又送来了10条,6条狮子头,4条清道夫。那6条狮子头一放进鱼缸就欢得不行,与原来的5条玩得那样开心,活泼泼的一片红精灵,煞是喜人;而那4条清道夫估计是长时间缺氧,放进去时只有一条还算活泼,另3条都不怎么动,其中一条看起来身子都硬了,碰一下却还动,只是动得轻微。小周用手背抹一把鼻尖的汗,抱歉地说,天冷,估计是冻的,清道夫最不禁冻……
与小周兄弟认识不过两年。那是两年前那个冬天的晚上,在一家狗肉馆里,我正和一个朋友在吃饭,他和一大帮人一起进来,坐在邻桌。其间有个人是我朋友,叫我大哥,过来敬了杯酒,我也过去回敬了一杯。朋友一一向我介绍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记住小周的名字。而临别的时候,我去买单,却发现已经被买过了,一回头,发现一脸沧桑、个头矮小的小周向我扬了下手,笑容谦卑而至善,那笑容瞬间感动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握小周的手,那手并不宽大却很温暖,我在感受着温暖的那一瞬间,触到了他手掌里那些硬硬的老茧。我又问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沙哑着嗓子,略带口吃地自我介绍说,他叫周代会。我连问了几遍才弄懂是哪几个字。三十岁以后,我的记忆力下降得很厉害,记东西尤其是记人名,我常常靠的是联想法。我说:“哦,你的名字就是‘周’总理参加‘代’表大‘会’。”小周笑了。我也笑了。朋友们都笑了。
那笑声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记忆里渐渐就淡了,那个矮小的身影连同那张沧桑而谦卑的笑脸也渐渐淡了、远了,甚至消失了。直到有一天,当我因帮朋友劝架,而被对方叫来的一群不明就里的歹徒围殴受伤住院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小周,想起了那个夜晚他沙哑的、略带口吃的话:“大哥,以后有什么事,要是谁欺负你,找我。”我当时只觉得那是句客套话,而且对个头矮小的他说这样的大话是觉得有些好笑的,尽管完全相信他是出于善意。
我是被歹徒用啤酒瓶之类的硬物击中前额而受伤的,额头上7.2公分的口子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倒在地上昏迷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摸到了满头、满地的血。我挣扎着爬向墙根,想让自己坐起来,因为我知道躺着,头部流血会更凶,而流血不止会要了我的命。这时候,歹徒们还在用脚踢我的身子和流着血的头。我这才诧异地发现,那个我平时最喜爱、最心疼的兄弟,居然站在一边无动于衷。事端本因他和他的一个亲戚而起,可事后我才知道,歹徒围攻的时候,他怕自己新买的轿车被砸,居然和他的另个朋友先溜出去把开车到“安全”的地方才回来,而回来这一刻,我听到的是今生都忘不了的他那句“无比关切”的话:“哥你躺回去,派出所的一会会来拍照片……”
写下这些,我无意去怪罪我这位曾经的兄弟,每个人活着都不易,在一些最危急的时刻,一些自私、怯懦甚至无耻的表现我都是可以原谅的,毕竟,他们也曾经给过我那么多的温暖与慰藉——我只是想说说小周,说说这个在此之前几乎被我忘记了的小兄弟。
打人的一方显然托了关系,直到事后第四天,在一些媒体朋友的干预下,案件才出现转机。在执法机关的一些领导到病房来看望并道歉之后,打人一方才派出两位颇有“水平”的代表到医院“看望”我,而且一开口语气就软硬兼施。那时候小周刚刚知道我的遭遇从老远的地方赶过来,他一脸的严峻与他带来的那篮子鲜花和水果的颜色形成绝对的反差。
那时候我还在躺着吸氧,甚至无法上厕所。当对方言语里出现威胁意味的时候,身材矮小的小周呼地从床边站起来,大吼一声:“你们要是这样的态度,都给我滚!”对方显然是没有料到,我也没有。当对方肃然起敬地问“这位大哥贵姓”的时候,小周怒目而视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对方竟唯唯诺诺地一连说了几句“久仰”……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其貌不扬的小周居然学过武术,而且散打在安庆老家十里八乡都相当有名。小周从小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改嫁后就基本没有了联系,小周和弟弟是奶奶养大的。小周来北京闯荡近十年了,起初在中关村以卖电脑起家,赚过不少钱,甚至曾经捐款6万给老家农村修公路。当然,心地善良而又生性单纯的他也遭遇过不地道的朋友,被骗得欲哭无泪……
初次谈判的第二天,打人方的一位家属抱着孩子,到病床跟前又哭又闹,最后甚至要跪下来了,小周依然是横眉冷对,最后下了逐客令。我于心不忍,就跟小周说:“小弟,看他们母子也怪可怜的,就……”还没等我说完,小周头一扭,嘶哑的声音蓦然大起来:“大哥你记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这么容易原谅他们,他们以后还会伤害别人的呀!”……
在小周的努力斡旋和媒体同仁的协助下,事件终于有了一个公平而完满的结果。为了感谢他,我出院后请他和另外几个朋友吃了顿饭,中途他说要上洗手间,我叫家人跟出去,果然,他又是偷偷买单去了……
那份心意等了大半年都没有机会表达,直到深秋,天凉了,我硬拉着平日里老是不修边幅的他,去买一套休闲装,他像头犟牛似的说什么也不肯去。直到看见我真的生气了,才勉强答应说,那一定别买太贵的。
那个黄昏从店里出来,小周拿着装有新衣裳的纸口袋,一路腼腆地微笑着,他的一句话却让我久久地几乎控制不住泪水。“长这么大,除了奶奶,没人给我买过衣服,谢谢大哥……”
小周的故事很多很多,与我和我家人的故事也很多很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小周和我都出身乡下,都是从苦难中活过来的,都懂得珍惜和感恩。在异地他乡,我们各自努力挣扎着活人,并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彼此都把对方当作了真正的亲人。几天见不着面,就会想他;发个信息半天没见回,就会莫名地担心;而只要一见面,又都孩子般地由衷地开心,一如那些鲜活的狮子头,相逢在生活的水中,掀起一片片红艳艳的波痕……
我不知道那几条不快乐甚至是危在旦夕的清道夫,它们能不能活过今夜?
我不知道这所有的依然鲜活的鱼们,会不会像以前死掉的那5条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有一条默默地离开我们?最先死掉的是一条大狮子头,我后来知道它是被撑死的。还是小周告诉我的,金鱼不知饱胀,喂多了会撑死的。于是后来,我隔一天才喂一次,每次都喂它们平均每鱼2-3粒。但半年以来,依然有另外的4条陆续离开了我们。有些死因总是莫名的,一如脆弱的友谊。
生命只是个过程,来与去本都平常,鱼们也像我们人类一样,有生有死,有始有终。重要的是,它们活着的时候,给我带来过那么多的快乐。我不知道,它们自己是不是也同样快乐呢?
突然就想起采访赏识教育快乐营时看到的营地里的标语:做一个自己快乐也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是的,我们活着,不是要牢记那些伤害,而是要懂得感恩;不是要垂头丧气地活着,而是要快快乐乐地活着;不仅要自己活得洒脱、快乐,并且要把这份快乐复制、粘贴到我们周围,让快乐像花粉一样纷飞、漫漶。快乐多了,痛苦的因子自然就少了。当我们老去甚至死去的时候,总还有些人会记得我们,记得我们的善良与单纯;记得有两个词叫“快乐”和“感恩”……
希望同样会有人记起我这篇文字;记起文中这些不会说话的鱼;记起矮小的小周;记起我这些曾经的伤口和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