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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阳光下的爷爷

(2013-04-26 10:3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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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散文

  爷爷晚年的身体被脑萎缩腐蚀后,他生命尽头的日子基本上是在冬日阳光下度过的。他端坐在一把老圈椅上,椅子上托付着爷爷病体的部分垫着棉被,头顶上是冬天晴好的阳光,爷爷坐在上面,很安详,也很平静。因为患病的缘故,他的头部稍微往右倾斜,打盹时,歪斜的嘴角会流出一丝牵牵连连的涎水,银亮银亮的,在阳光的影射下熠熠生辉,似乎里面有一处我未知的世界。
  爷爷精神好的时候,就在阳光下翻翻线装本的《三国演义》,这是爷爷一生中的最爱。爷爷爱读书,更爱读历史书。这五卷本的《三国演义》不知道购于何时,到他晚年不能自己行走时,就戴着老花镜,双手哆嗦着捧着研读。把纷扰的时事抛却在脑后,完全沉浸在罗贯中构创的“一个波澜壮阔的历史时代,再现了群雄逐鹿、斗智斗勇的一个个精彩瞬间”中打发着自己最后的岁月。有个近门的大伯曾经善意地嘲笑过爷爷:“你除了会看看书,还能干什么呢?”
  爷爷不易久坐,也不易走长路。阳光明媚时,奶奶就把爷爷从堂屋里架出来,迈过五六个台阶,在院子里活动一下筋骨,晾晒一下太阳。有时我恰巧赶上了,就帮奶奶把颤巍巍的爷爷架出来。起先爷爷眼皮塌眯着仰躺在堂屋里的椅子上。直到两把手伸到他的胳肢窝里去架他,他才勉强睁开眼,交替着看看奶奶和我,每次都嘟囔:“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反而成了累赘。”爷爷患病后的身体僵硬了许多,不再柔软活泛,像消耗掉生命最后一点原料的机器,腿脚形同虚设,基本上使不上力气,瘦骨嶙峋的手狠狠地抓住我的胳膊,生怕我架不稳,把他闪在地上。他在我和奶奶的搀扶下非常吃力地站起来,仿佛他身体的全部重量都拜托在四只胳膊上。看到患脑萎缩的爷爷行动迟缓,我真为奶奶担心了,每次怎么把爷爷架从堂屋里出来,晒完太阳后,再把爷爷架到堂屋里,来回的反复要费多大的精力和耐心啊。
  那是一块阳光充足的地方。冬天,爷爷就笑眯眯地坐在院子里,背后是红砖绿瓦的堂屋,西边是低矮的墙头。墙头上布满了苔衣的绿瓦垂着耳朵,似乎在倾听着村庄里幽深的秘密。刚过六十的爷爷通常一个人歪斜着脖子坐在圈椅上,呆愣愣地晒着冬天的阳光。他一个人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取暖,像卑微的臣民接受皇恩的浩荡。
  我每次去爷爷的院子里看望他,首先把目光放置的就是爷爷经常晒太阳的地方。喊一声“爷爷”,他就很灵敏地扭转过头来望着我(爷爷尽管患脑萎缩了,但他的听力一直出奇地敏锐),在屋里捂的惨白的脸上就会绽放车矢菊般的笑容。爷爷走了以后,我每次去他的院落时,感觉爷爷经常晾晒阳光的地方,爷爷已不存在了,显得空落落的让人心慌难受。
  脑萎缩像一个长久不大走动的远亲,隔几年就光顾北李村一次。每逢光顾一次,就会揪住一个无辜的老人不放。先把他的神经腐蚀的四肢麻木,然后是行动迟缓,最后几个月把他硬生生地拖到坟墓里。北李村有好几个老人先后患了脑萎缩渐次远去,进门子的文斌大爷,刚走了没几年的二更大哥,都是典型的脑萎缩病例,可能与他们的生活习性有关,这个无据可考。爷爷患病不是平白无故的,患病前,有一次骑自行车,因路滑翻到土路下面的河沟里,连惊带吓从此便一蹶不振,患上了脑萎缩。
  人这一辈子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一株院子里的老树能把你从小看守到老,两张饭桌就能打发掉你一辈子,同样三张铁锨也能消耗尽你漫长的一生,更不消说,结实的宅基地和坚固的老屋了。人说老也就老了,就像一棵年迈的树木,风吹雨打电闪雷鸣都经历过了,但它的生命经受不住一个冬天不动声色的煎熬,所以,它的生命就经常停留在一个严寒的冬天。
  人老了,但阳光一直不老。爷爷走了,但爷爷曾经在阳光下给我讲述的故事,依然在阳光中升腾,像极了一朵一朵的秋菊的话,缓慢地缓慢地,在我心间开成一片又一片的绚烂如花。如今,爷爷乘鹤西去,阳光依然固在,阳光倾洒一地的院落还在。每次看见那个空落落的地方,我的心里就油然而生一阵抽搐般的痉挛,倾斜的泪水覆盖我的眼帘。有时我臆想,爷爷生前的冬天晒过太阳的事实,此刻已变得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到自己认为那只是一场幻觉,而幻觉只是一场虚幻,那么自然就不会太在意了。
  在黄河岸畔的乡村,冬天晒太阳是一种朴实无华的享受。避风的南墙根,阳光富裕的地方,聚集的老人也最多。早晨九点以后,日出东方,把吉祥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村庄,村里村外便一片金灿灿的宛如仙物。等太阳爬到一杨树高时,把残存的寒气撵得远远的,不见了踪影,于是气温也就越来越高了。老人们坐着马扎,或者没有马扎的,索性脱下自己的一只破棉鞋垫在屁股下面,靠着阳光充足的南墙根晒太阳。老人们大都抽不惯成盒的纸烟,肩上背着盛装烟丝的烟布袋,手里握着玉嘴竹杆的烟袋锅,烟嘴儿偶尔裹在吃风漏气的嘴里吸几口,就有青烟从鼻孔里,从干瘪的嘴唇边升起来。他们开始在明明灭灭的烟雾中开始打捞往事。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黄河人,小时候一起光着屁股在黄河里摸鱼虾,大了的时候一起在场院里干农活,哗啦啦一下子几十年过去了,说老就老了,老了就在一起晒太阳。曾经也因为扩张宅基地和争抢地边子争得脸红脖子粗或者动手打架的事,也常有,但过去的恩怨,到如今,没了争胜,只有如冬日阳光一样的平和安静。也许会有一天,其中的一位老人没有按时出来晒太阳,等老人们都到齐了,就相互附耳打听,一般第二天就知道确切的消息了,或者病了,或者永远不会出来晒太阳了,于是唏嘘一阵,哀叹生命的短促,摩擦摩擦浊黄的泪花花。等到老去的人三日出殡的时候,就没有人在这里晒太阳了。辈分小的去吊个孝,平辈的也要作个揖,长辈的不需要张罗也要去主家坐一坐,死者为大,好歹也要送一程。谁知道下一个轮到谁呢?
  在冬日阳光下聊天,也没有个正经的主题,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聊到哪里算哪里,像庄稼地里一年四季的农活,没有开头没有结尾,有时还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候闲谈一个接一个从各自的嘴里蹦出来,从天上扯到地下,从外国扯到国内,从古代扯到当今,白天扯到黑日。有时候却又沉默好大一阵子,谁都不做声,就这么躺着,让太阳在他们身上缓缓地流淌。
  聊天聊累了,就眯上疲惫的眼,依靠在南墙上寐一会,很舒坦地打个盹。似乎瞌睡也会传染的,等一个老人睡了,其他的老人也便一个接一个长大了嘴巴,打着哈欠。有时候,墙根下一溜的老人都睡着了,有的还肆无忌惮地打着呼噜,高一声低一声的像是交响乐。有一个老人流出涎水,涎水晶莹剔透的顺着花白的胡子往下流淌。
  地上,不知道谁家的黄毛狗,懒洋洋地摊开四肢,很惬意地晒着太阳。几只觅食的母鸡不知道在附近的麦秸垛下发现了什么,也许是一株经年的麦穗,也许是一只冬眠的虫子。它们便挣来抢去,互不相让,强悍的张开了翅膀,扎煞着脖子上的羽毛。突然间,啄了另一只一口,另一只就惊叫着躲闪到一边去,没想到胡扇的翅膀惊扰了黄毛狗的美梦。它猛地抬起头,朝惹事的母鸡很威严地吼几声,像在训斥母鸡惊动了它的好梦。
  不知道是黄毛狗的叫声惊醒了晒着太阳的瞌睡的老人,还是他们短暂的梦片刻间便做到了尽头。他们一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相互望望。流着口水的,怕见笑似得,赶紧掠起袖子擦擦胡子上涎水的痕迹,抿一下嘴,扶着墙站起来,揉揉腿或拍打着老腰。
  睁眼闭眼间,一天就过去了。村里的日子虽然缓慢的宛如门前的黄河水,但是时光的车轮毕竟在慢慢地向前走着。就在老人晒太阳的过程中,太阳渐渐地西斜了,如同一个熟透的柿子挂在西边的树梢上了。毕竟是冬天,太阳一西斜,就失去了威力,气温随即就降了下来。
  当冬日的阳光收回了温度和热度时,像爷爷羸弱的肉体生命的消失如同阳光消失一样。走了的老人冰凉的身体被一块原木包裹着,被村里的青壮年擎抬着,埋在村后白桦林的坟地里极不负责地交给时间来处理了。用不了多久,原木和肉体就会渐渐被黄土同化。只是爷爷不知道,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地方,成为我心中最大的疼痛。在院落里,有我爷爷的生命最后停驻的阳光,还有蒸腾的乐曲,永远定格在那里,我看不到我听到,可是它们会永远的存在着。
  这时,屋顶上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像房屋生长出了一只只温柔的耳朵。该回家吃饭了,坐马扎子的,合上马扎子;坐在自己鞋上的,穿上自己的鞋。直到起身离开时,还夸张地拍打着沾在屁股上的醭土。于是,尘埃被阳光蒸腾了,一个又一个的细小介尘在光线当中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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