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落差(二)《锁麟囊》:贫富有落差 人品无两二
(2011-03-22 13:5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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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麟囊程砚秋李佩红文化 |
2011-3-13
前日,欣欣来电:“今晚又有戏,看吗?长安大戏院,李佩红的《锁麟囊》。”心下突念:怪不得欣欣叫此名,她总有好戏看,欣赏了再欣赏,欣欣然再欣欣然。照此,我也想叫欣欣。叫不了,一样欣然前往。
程派经典,两组对比与落差,直指我心:薛湘灵出阁前与遭水灾后的贫富对比、薛湘灵与赵守贞两顶花轿同时出阁时阵势排场的贫富对比,真真正正让人深悟“人生有高低,山水有相逢”。
薛湘灵娇嗔任性,出嫁前,阖府上下,全忙于其妆奁的配制。任一物件,均三番五次地调换。一双绣鞋,百般要求:那花样儿要鸳鸯戏水的,鸳鸯一个要飞的,一个要游的;鸳鸯不要忒小,也不要忒大;鸳鸯用五色,彩羽透清波,莫绣鞋尖处,提防走路磨;配景须如画,衬个红莲花,莲心用金线,莲瓣用朱砂------而赵守贞出嫁前,其父终日到处借钱,借不到钱,晚上回家敲门都不敢叫女儿。出嫁日下雨,势利眼们说“赵家的丫头命太不好了!怎么单赶上这个下雨的天气!唉!”势利眼们又说薛湘灵是“龙女转世!龙行有雨,虎行有风呀!”薛湘灵的陪嫁多到无数,锁麟囊只是贴身的小件而已;赵守贞却为无嫁妆,怕父亲心里难受而哭泣----薛湘灵遭大水后,亲人离散,不得不跟着胡妈妈赊粥吃,不得不为避祸乱进人家里当老妈子------
但是薛也好,赵也罢,两个人的品性却一样的高洁,自始至终。薛多般不满意嫁妆,绣花鞋花样不好,多次更改,反复调换,只是她的爱美之心使然。但当妈妈将一通宝物装入锁麟囊时,她却无动于衷,不看不问,进屋休息,而且告诉妈妈,常言道:多藏易诲盗;当听到有人出嫁日哭泣时,薛并没有富家女的骄矜,没有觉得哭泣声搅了自己出嫁的喜兴,让家丁将他们赶出春秋亭,而是琢磨:“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哪有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自己欣喜时,不忘体恤别人的悲苦,实乃君子情怀。
赵女再哭,薛女再猜:“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路人为什么这样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差梅香问缘由,梅香不肯,说“各自避各自的雨,雨过天晴,各自走各自的路,管它哭不哭呢”她又说:“蠢才胡言乱解嘲;怜贫济困是正道,哪有那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梅香问话唐突了赵家,她又琢磨:“梅香说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想必是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再问一遭。”派温良的薛良去问缘由,何等的耐心,何等的爱心!等她知道别轿中的伊人因家中贫寒,无有妆奁,又逢雨落,唯恐自己的父亲为此心中不安,故此伤心耳!她又想:“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非天造,何不移动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只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当她将锁麟囊送赵女时,梅香极不情愿,说“想这锁麟囊,是老夫人专为您过得门去,早降麟儿,要是给了他们,岂不辜负老夫人一番好意吗!”这时,薛女又说:“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慰她饥渴胜琼瑶。”多么灵性和宏达的内心,并嘱梅香送时“莫把姓名信口晓”。助人非为回报,也非为让人念好,多么云淡风轻,暗香浮动。而梅香再一次被拒绝后,她再次让温良礼周的薛良送去,直到赵女收了下来。罄玉之质。
回头看赵女,从出场就在担心老爹爹:“薄命人岂敢怨穷居陋巷,为出聘累我父终日奔忙;可怜他父母心去借银两”,老爹爹没借到钱,愧对女儿时,赵守贞不怨反劝:“爹爹说哪里话来!想这催妆之物,俱是敷衍俗人眼目的东西,难道一无所有,女儿就不登花轿了么。”如此体恤父亲,赵父更觉不安:“真乃孝道女儿!只是我家昔日也是小康之家,你如今出嫁,无有妆奁,为父心中怎能得安?唉!为父的对不起你了哇!”此时赵女再劝老爹爹:“自古道人贫穷谁肯来往?想当日得意时铁也增光!如今人喜的是添花锦上,老爹爹岂不知世态炎凉。”当梅香奚落赵父时,赵女又劝:“劝爹爹休发那无名火爆,无故地闲争吵却也无聊;家贫穷遭白眼被人嘲笑,我父女志不穷忍耐这遭!”看到同时避雨的富家女,赵女并不自哀自怨嫁妆少,依然担心父亲心中煎熬:“推开轿帘向外瞧,聘女之家是富豪;只恐怕我过门也遭嘲笑,那时候老爹爹又要心焦!”而在接受锁麟囊的整个过程中,赵家并没有丧失自己的尊严;薛湘灵也更佩服赵守贞贫而孝父、不受嗟来的气节。梅竹之志。
入场时,朋友言此戏是安慰穷人的。非也,并非“善报因果”这样民间、这样浅薄。表面上如此,似乎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这样的理解不配看此戏。此戏的戏核,实在不是如此浅薄。此戏的观众要能体悟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才配做此戏的观众。
设若薛湘灵爱财如命,持物而傲,早听不得大喜之日的啼哭,早将赵女赶打出了春秋亭,怎会极尽耐心爱心地赠之麟囊?设若赵女卑卑贱贱,摇尾乞怜,薛女还会赠囊吗?设若薛女赠囊时颐指气使,会有后来赵女的涌泉思报吗?薛女的罄玉之质,赵女的梅竹之志,虽经历各自物质世界的“人生高低”,终会有精神世界的“山水相逢”。再富有的物都会化气成尘,只有崇高美好的品质才得千古流传。精神永远高于物质。薛女和赵女最后的相逢,实在是君子之德的必然之花。我爱那全剧最后美妙而诗意的一唱:“愧我当初赠木桃”;更爱那最后薛赵一对璧人的相携相扶。
小注:1.这两日,正好看了日本海啸,房走屋飘的“现实版薛湘灵遇洪水”。
2.此戏很讲究细节:开头胡婆婆给薛湘灵换的一对花瓶叫“富贵白头”,是个戏衬,衬后来薛物质富贵的随水而逝,也衬薛赵精神的“富贵白头”。
3.薛的品性在开头已有铺垫:她不满意嫁妆,让人反复换,当母亲说薛良偌大年纪,跑了很多遍时,她并不再要求换心仪的锁麟囊,还赠薛良一锭银子作为辛苦所偿。遭洪灾后,她自己饿得肚子咕咕,胡婆婆刚给她赊一碗粥,她转手就给了向她讨要的其他灾民。天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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