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振坚

　　话说这是风光旖旎的皖南山区小城，如果游人有机会逗留，就会讶然发现与白天的温文尔雅不同，入夜的小城沉醉在一种追逐欲望的狂欢当中，遍及大街小巷的麻将馆给小城添上了不夜城的意思，许多家庭都会至少有一名成员投入地酣战其间，这已经成了当地人的一种近乎融入血液的娱乐方式。外人无从得知麻将馆数量具体有多少，本地人也不会迂腐地试图去统计，甚至连公安部门也不掌握数字，当地人只知道这种明里暗地经营的麻将馆很多很多，遍及大街小巷，从城中蔓延至村庄，总有一处是适合的，总有一个走惯了脚的。你若好奇地打探本地娱乐项目，当地人多半会热情地推介附近哪一家麻将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那里昨天赢了多少云云，如果你不抓紧走开，这个当地人会继续说到上一次如何凭一手烂牌反败为胜，讲述中每一张牌历历在目，怎么戏剧性反转，让你疑心遇上了赌神。

　　当然你遇上的这个人距离赌神十万八千里，那只是一个对赌博特别上心，也特别有心得的普通赌客。如果你逗留此地的时间更长一些，或许会听说一个八十五岁的老奶奶在赌场无意间书写下的一段传奇。

　　老奶奶姓李，但麻将场上的人习惯尊称她为李老师，李老师是教育界的前辈，退休三十年了，早先退休金不多，只有五百来块，但那时的钱值钱，打打小麻将是足够的，这些年物价飞涨，但退休工资每年也会相应增长一些，到现在也有三千多块钱的退休金了，当然也足以支撑李老师打麻将的开支，何况李老师的生活围绕着麻将展开，生活其他方面都是能将就则将就，能减省则减省的态度，一菜一汤就能对付上一顿。

　　这样的李老师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麻将场上的高手，相反，她退休以来几乎是一个送财童子的角色，每个月的退休金送得差不多的时候，下个月的退休金又到了。那些赌友只要看到李老师颤颤巍巍迈进麻将馆就忍不住背地里发笑，心知今天的收获可保无恙。李教师打麻将一直很实在，刚退休的时候，只知道眼睛盯着自己的牌，沉浸在排列组合的游戏里，并没有注意到那些比她年轻二十多岁牌友打手势使眼色，拿她当稳稳的财源。到八十岁的份上的时候，那些喜欢在打麻将上做些手脚的家伙最后还是输得很彻底——有的因为长年玩儿麻将不是中风了口眼歪斜，就是半身不遂与床铺为伴了，还有比李老师年轻得多的却急着越过她去另一个世界签到了。他们可能没有料到，在李教师打麻将的历史进程中他们只是当了一小阵陪客就成了永远缺席的逃兵。

　　七十岁的份上，李老师的子女曾经严格地限制过她外出打麻将，甚至把他的工资存折也严管起来，一个月后，李老师的精神头就垮了下来，神情也呆滞，说话流口水，走路一步三摇晃，六十岁就死了老伴的李老师对子女们说，你们的孝心要把我害死了，你们可以到附近农村给我准备棺材了，至多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到土耳其去报到了！本地土话中有把土耳其指代地府的意思。李老师的子女闻听大惊失色，掂量一个月前李老师的身体状态与限制外出打麻将后的精神与健康状况，三儿两女紧急召开家庭会议，会后立刻拨乱反正，痛改前非，当面道谦，发回退休工资存折，宣布李老师享有完全的行动自由，外面无数的麻将馆在向李老师热情地召手。

　　当天，子女们神情凝重地看着李老师一步一歇地挪出了家门，隔了一阵才相继跟出去，远远地提防着，以防不测。大家心里对于让李老师重新回到乌烟瘴气的麻将馆去的决定正确与否没有一丝把握没有一毫胜算，忐忑不安的情绪左右了大家一周的时间，每个子女的家庭都在无奈地坐等着命运将发布的不可回避的严峻后果。

　　然而，李老师一周之后的走路与讲话的改善表现，让众子女长嘘一口气，久违的精气神又回来了，魂又回到了身上了，李老师的表现可谓一天一个样，很快就恢复到限制行动前的麻利样子。真个是：日本有个解忧杂货店，中国有个解忧麻将馆！李老师的孩子们终于可以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回到麻将馆的李老师等于回到了正轨上，好比长久缺水的植物终于浇上了水，那脸色都明显好看了起来。

　　她的家人感慨万千，人与人真是不能比，一个人身体玩不玩得起麻将因人而异，附近一个单位的职工退休后同样寄情于麻将事业，很快形成了每天必约的麻将圈子，一年后，仅仅一年后，就在麻将馆里突发脑溢血，虽说是救治及时，还是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偏瘫，四肢功能障碍。坐在轮椅里的样子真是比八十多岁的李老师更显苍老，无助的眼神似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万恶的麻将……。

　　其实麻将何辜，福祸无非自找！

文＼惠振坚

Photo by Hui zhen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