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人间蒸发的图书馆

  文＼惠振坚

　　我看着县城的图书馆建起来，又看着它如空气般消失。

　　说起来，那还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天从一户人家街边空场前经过，每次经过都提心吊胆，因为那户就只有一个疯疯颠颠的披头散发的女人，疯女人头发遮住脸，几乎天天都坐在门前，偶尔地她会吓唬一下孩子，孩子们如小鸡雏一般惊慌尖叫着四散，这应该还能给她还来些乐子。

　　因为孩子们普遍地怕她，上小学的没有不知她的，她的疯颠也使得她在小县城里几乎尽人皆知，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她成了大人吓唬小孩子的工具，只要说起她来了，正闹着哭着的小孩子会莫名地噤声，惶恐地四下张望。

　　疯女人其实很可怜。没有吃的时候就在小县城的各处流浪，她并不主动乞讨，大多在翻垃圾箱，有好心的给一点，就算一顿好饭。

　　岁月悠悠年少时，日子慢板流淌着。每天看到坐在门前咿咿呀呀的疯女人也就成了学生途中少不了的一个常景，就好像每天在学校里听到上课下课的铃声一样自然。孩子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突然终结于一个夜晚。

　　疯女人的家在一个冬夜失火。凄厉的救火车鸣声把半个县城的人都唤醒了，附近的居民试图去帮忙救火，但火很快窜上了木屋的屋顶，围观的人们自始至终没有看见疯女人逃出烧得哔剥作响的房子。

　　第二天上学的孩子看到了骇人的一幕——疯女人住的木屋化成了正冒着白热水汽的废墟，散发着难闻的焦臭味，更可怕的是，看到消防中队的人用锄头在废墟里翻寻着已被烧死的疯女人，孩子们当然是给胆也不敢看，他们被自己的想像吓坏了。每当放学路过的时候，一些胆小的学生快跑着离开那一截路，生怕疯女人会从那块焦黑的地里钻出来，如往常一样追逐他们。

　　过了两年，在疯女人家的那块失火的地面上竖起了簇新的县图书馆。一开始去图书馆二楼看书刊还心有余悸，会想到那是入侵疯女人家的地盘呢。后来就逐渐淡忘了，县城图书馆丰富的书报资源深深地吸引住了如我一样的学生，当时在县城里还没有哪个地方能看到那么多的杂志那么全的书刊呢。

　　县图书馆就这样成了孩子们及一些成年人的圣地，在没有网吧没有KTV没有舞厅的年代里，图书馆的魅力无穷大。二楼的阅览室里坐满了翻阅各类报纸的老年读者，一派关心国家大事的气象，年龄小的读者则翻看着画报与杂志，周末的阅览室透出一种祥和的静谧。

　　那时，我觉得世界上最好的工作莫过于当上图书馆的管理员，有海量的新书刊可以尝鲜，富甲天下应该也不过如此。

　　托人办到了县图书馆借书证，交上押金五元，在当时尚是学生的我的眼里是很大的一笔钱。有一阵是暑假，我频繁到县图书馆去借书，图书馆藏书在我等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眼里，堪称洋洋大观，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就十几架图书。当时一次只能借出一本。不知不觉地，在借书单上就有了一长串书名，有一天管理员阿姨惊叫起来，说这个孩子的原珠笔写的字真漂亮啊！我以为是在夸别人，可是身旁没有它人，阿姨正举着我的借书单子呢！我那个不好意思啊。后来借书填写书名的时候就更认真了，刻意要写得好看一些，不能对不住那份夸大其辞的称赞啊。

　　再后来，去图书馆也不如以前那么勤快了，偶尔地去借一本打发时间的书，偶尔地去阅览室翻翻杂志报纸，娱乐的内容愈来愈多了，如我一样，许多人不再把看书放在首位，只是无聊了，寂寞了，才会看上一看，当成一个过度，一个权宜之计。

　　这样的状况下，二十多年不经意地过去了。县图书馆也由最初的高大上的气派，变得低矮灰暗破旧，在周边“后起之秀”的建筑的映衬下显得落魄凄清，变成门前冷落鞍马稀。变得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的是每年征订的书刊愈来愈少了，报架上也只是区区的几种县里规定必须征订的党报，零星地会有几个退休的老人来光顾一下，让那些报刊发挥一下可怜的作用，这是二楼阅览室的状况。一楼的图书借阅处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几年没有添置新书了，省下的钱应该成了人员的开支费用，也难怪，靠拨款过日子的单位，只能靠开源节流来省钱，开源一直没有突破，只有在节流上动脑子了。

　　少订以及不订报刊，少购以至不购图书，确实省下了些钱，但已经把县图书馆弄得不像是图收馆了，一种过气的氛围，一种被时代远远地抛在后面的气氛让图书馆已经暮气沉沉。

　　再后来，更大胆的方案与时俱进地应运而生。图书馆的市口是好得不得了的，有上下楼，不正是开饭馆的好地段么！就这么地让人看上了。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心思出奇地一致，双手赞成这个坐地生财的妙法。

　　接下来，图书被一板车一板车地运送到某个偏僻的地点，反正我是一直也搞不清楚这个地方是在县郊还是在月球上，当然也不会有去寻找的雅兴，消失了就消失了，特别是现在，谁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影响。我只是偶尔地无端地联想到志摩的诗：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

  文＼惠振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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