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鸥:试述《亚鲁王》的英雄史诗属性与独特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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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诗歌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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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鲁王》的出土是我国史诗文化的一个重要发现,对它的深入研究是抢救、保护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举措,也是我国史诗研究的一个全新课题。《亚鲁王》是什么属性的史诗,与我国已经发掘出来的其它史诗相比较,它独具哪些重要特征,这是我们首先要解答的一个课题。以族群的葬礼为传承的“场域”和“载体”,以完整的“活态”为体征,以一个民族性格的“生成史”为灵魂,是英雄史诗《亚鲁王》凸显出来的三个极为鲜明的特征,这三个特征相互支撑,相互辉映,共同构成了《亚鲁王》的独特品质,使《亚鲁王》跻身于“英雄史诗”谱系,与举世闻名的《格萨尔》、《江格尔》和《玛纳斯》齐名天下,它的横空出世,改变了我国“英雄史诗”的格局。
《亚鲁王》的出土是我国史诗文化的一个重要发现,对它的深入研究是抢救、保护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举措,也是我国史诗研究的一个全新课题。《亚鲁王》是什么属性的史诗,与我国已经发掘出来的其它史诗相比较,它独具哪些重要特征,这是我们首先要解答的一个课题。以族群的葬礼为传承的“场域”和“载体”,以完整的“活态”为体征,以一个民族性格的“生成史”为灵魂,是英雄史诗《亚鲁王》凸显出来的三个极为鲜明的特征,这三个特征相互支撑,相互辉映,共同构成了《亚鲁王》的独特品质,使《亚鲁王》跻身于“英雄史诗”谱系,与举世闻名的《格萨尔》、《江格尔》和《玛纳斯》齐名天下,它的横空出世,改写了我国“英雄史诗”的格局。
我们知道了史诗的界定,我们再来看看史诗的分类。就学界对史诗的分类来看,从题材和内容上一般分为“创始史诗”、“英雄史诗”和“迁徙史诗”,而从创编的角度上说,也就是从史诗形成的方式上又分为“传统史诗”和“文学史诗”,“传统史诗”又称“原始史诗”或“民间史诗”,而“文学史诗”也称“文人史诗”,“非原始史诗”,如维吉尔的《埃涅阿斯》。根据这个分类,本文旨在从题材上和内容上来简述《亚鲁王》的英雄史诗属性。
上述文字是我对《亚鲁王》的个人化认知,那么学界对“英雄史诗”又是如何界定的呢?就学界对“英雄史诗”的界定来看它应该具备题材宏大、结构恢弘、叙事完整、故事奇异等几个要件。从这四个要件出发,我试着在《亚鲁王》中寻找这些基本的要素。①从题材上看,《亚鲁王》叙述的是一个民族为了躲避战争千年征战、历经坎坷、千里迁徙、背井离乡的重大史实;②从结构上看,第一章的“远古英雄争霸”共有17个小节,而第二章的“重建王国大业”共有4个小节,两个章节共有21个小节,这21个小节所讲述的21个纷繁的故事彼此架构,相互依存,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共同构建了《亚鲁王》恢弘的结构;③从叙事的完整上看,从第一章第一节的小标题《亚鲁祖源》到第二章最后一个标题《托付王国大业》来看,每一个小节就有一一个标题,每一个标题就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每一个故事结构完整,形象鲜明,情节相扣,而这21个故事又从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线索共同讲述亚鲁王一个完整的故事,《亚鲁王》的叙事获得了内涵和形式更为丰富的完整;④从故事的奇异上看,奇绝的场景、奇异的人物、奇特的线索、奇妙的情节,完整地构成了《亚鲁王》故事的奇异。上述四个要件在《亚鲁王》中的完美呈现,显然说明了《亚鲁王》完全具备学界对“英雄史诗”基本要件的要求,四个要件的相互支撑、相互辉映,展现了《亚鲁王》作为一部完全意义的英雄史诗的魅力与光芒。
我们知道,生老死葬是人类生命现象的自然过程,对于众多史诗来说,在数千年反复吟诵的传承过程中,族群的传统庆典和祭祀活动,不仅是各种史诗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它还赋予了本民族的史诗更加神秘而独特的民族特征。比如藏族的诞生礼、成人礼、婚礼、葬礼等人生礼仪和传统庆典活动,都在《格萨尔王传》中有着重要的叙述和吟唱,而这些重要的庆典和祭祀活动中都会吟唱本族群的与活动相关联的史诗。这是问题的两个方面,一是本民族的史诗中都有各种民俗庆典和葬礼活动等内容的片段,二是在这些民俗庆典和葬礼等活动中,都会吟唱史诗中的相关片段。但是没有一部史诗的吟唱完全是在葬礼上完成的,是以葬礼作为史诗吟唱的场域和载体,而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完全是在葬礼之中完整地叙述一个民族艰难征战、世代迁徙等重大史实。
2010年7月20日,我与《亚鲁王》工作室的的几位同仁参与了一位苗族逝者的葬礼,在长达16小时持续的时间里,几位歌师轮番吟唱。在他们时而雄浑、时而高昂、时而沉郁的吟唱之中,伴随着歌师生动的表情和一些肢体语言,一个民族的悠远历史越过浩渺的时空纷纷悄然而至。创世的故事、惨烈的征战、艰难的迁徙等原生场景和生动的细节在葬礼中历历在目。在时而柔弱,时而激烈的鼓声中,我们听到了一个民族沉重的呼吸,我们触摸到它的体温,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千年忧郁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民族的肋骨嵌入我们的身体。一个民族,他们就是以这种古老而奇异的方式活在葬礼之中,活在神秘的史诗里,活在一个族群苍茫的记忆里……
2,完整的“活态”体征,原汁原味的民族特性
就目前学界对史诗的研究情况来看,“活态”应该是一个共性的体征。其一正是由于史诗的“活态”体征,才得以让具有创造力的歌师根据史诗口头程式理论不断的创编,不断地发展,其二歌师的不断创编正是史诗的“活态”体征得以保持并不断发展的一个重要前提。显然,这个意义上的“活态”是一个共性的参数,当我们对上述问题达成共识后,我们应该看到对于不同的史诗这种“活态”体征的表现有所不同。有些史诗的民族有文字,有语言,在历经数千年的吟唱演绎过程之中,我想应该会有一些史诗以“文本”的形式相对稳定地传承下来,显然,从更严谨的学术意义上说,这不能定为完整意义的“活态”史诗。从我国目前已经被文学史确认的几部英雄史诗来看,尽管他们也存在相当的口头传唱的成分,但他们必定有文字的记载,书面语言应该是其传承的主要方式。
《格萨尔王》公元13世纪就已经被发掘出来,而我国对史诗的研究大致是从1949年才开始,真正进入比较系统的研究则是1978年之后。在这七百余年的时间里,我们可以想象,民间口头传唱、舞台剧目的表演、书面语言的记载和流传(或写在丝绸上、或写在竹简上或书籍)应该是其最主要的三种传承的路径。而对于《亚鲁王》来说,葬礼是它传承的唯一场域,葬礼上的吟唱是它传承的唯一方式。数千年来,《亚鲁王》始终没有参杂书本或其它相对稳定的传承方式,完全以“口头传承”的方式存在。《亚鲁王》的每一次传唱,无论从歌师的角度上说,还是从受众的角度上讲,时间和空间都不可复制,都是“全新”的“唯一”的,而时间和空间的“全新”和不可复制,既是“活态”最基本的两个要素,又是“口头传承”的根本属性。从这个意义上说,《亚鲁王》才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活态”英雄史诗,是一部让我们触摸其体温、倾听其呼吸、目睹其光泽的英雄史诗。
我们分析了《亚鲁王》的“活态”体征的及其缘由,我们再来分析《亚鲁王》为什么会如此原汁原味地保存下来呢,具体来说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原因一:上文已经论及,苗族有语言而没有文字,口头的传唱是《亚鲁王》传承的唯一形式。显然口头传唱受到诸多的限制,而地域环境的限制是《亚鲁王》的传承所受到的最大的障碍。我们知道,《亚鲁王》的主要采集地域在贵州紫云县的六个乡镇,属于贵州黔南、安顺、黔西南三地市交界的麻山地区。该区域属于贵州典型的石灰岩喀斯特地貌,山石林立、耕地稀少、山道崎岖,村寨均依山而建,村民多为文盲或半文盲,蛮荒、贫困、闭塞、落后是这一地域的代名词。这种贫瘠的地域环境和同样贫瘠的人文生态,再加上同属西部方言区的十里八乡的族人在交流上都有较大的障碍,《亚鲁王》的传唱都存在较大的差异,这就使得《亚鲁王》更多是在本地域的族群中隐隐吟诵,数千年来,几乎没有受到异族文化的浸染和渗透,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原汁原味的“活态”体征,这在我国少数民族文化的传承中实属罕见。
原因二:《亚鲁王》仅仅在族人的葬礼上吟唱,葬礼是《亚鲁王》数千年来吟唱传承的唯一场域和载体,这就使得《亚鲁王》的传承极大地受到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同时,在族群文化和部落习俗中,葬礼或多或少都具有晦气的色彩和意味,这同样给《亚鲁王》的传承在心理上造成浓重的阴影。所以当族人逝去,尽管亲人都要在葬礼上吟唱《亚鲁王》为其送葬,但其余的时间都不愿提及《亚鲁王》。再者,尽管歌师都受到族群的尊重,但人们都还是不十分情愿拜师学唱,这是《亚鲁王》的传承受到相当限制的又一个原因。
原因三:歌师的成长极为漫长而艰难。尽管歌师在族群中普遍受到尊重,但由于歌师必须经过严肃、庄重的拜师礼仪,更要求歌师具有强大的记忆力与持久的热情和耐力,这就对歌师的选择和成长构成了相当的难度。另外,据歌师介绍,他们在吟唱中,无论是史诗的内容,还是吟唱的声调,他们都忠实于师傅的言传身教,这也是《亚鲁王》依然保持原汁原味的其中一个原因。
正是以上诸多的限制和影响,致使《亚鲁王》在21世纪的今天,依然完整地保持着的“活态”体征,以原汁原味的形式将一个民族惨烈征战、世代迁徙的重大史实呈现于世人。
3,揭示一个民族性格的生成史、命运的苦难史、心灵的追寻史,是《亚鲁王》征服世人的灵魂特征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当我阅读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后就一直在思考,到底是文明拒绝他们,还是他们拒绝文明。1995年我一次深入到黔东南苗疆腹地雷山,我对《百年孤独》的思考就成为一个巨大的问号压迫着我的理性和良知。2010年,我受命参与《亚鲁王》的后期整理和创编工作,当我反复阅读已经直译出来的一万余行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之后,我突然明白,数千年来我们仅仅很外在地看到苗族同胞生存环境的恶劣,看到他们的贫困和落后,而没有看到这是历史的一个巨大的创口,没有从学术上深究一个民族的性格特征及其成因,更没有从其生存心理,乃至是文化心理的层面去认识他们的命运与苦难。
亚鲁王昼夜迁徙,义无反顾
亚鲁王携妻带儿跨上了马背
亚鲁王穿着黑色的铁鞋
孩子的哭声哩啰呢哩啰
婴儿的啼声哩噜呢哩噜
亚鲁王捣毁了家园带着饭团就上路
亚鲁王焚毁了疆土带着米团就上路
亚鲁王带着身心破碎的族群踏上漫漫长路
亚鲁王领着饱受苦难的族群踏上茫茫征程
孩儿哩孩儿
娃儿哩娃儿
别哭了,七千务莱紧紧跟着你们的哭声
听话吧,七百务吥紧紧跟在你们的身后
可怜我的孩儿
可怜我的娃儿
饥饿的哭声令人心碎
哭奶的啼声撕心裂肺
我们歇歇吧,吃了早饭再走
我们歇歇吧,吃了午饭再走
我们吃了糯米粑粑再走
我们吃了糯米饭团再走
亚鲁王带着族群昼夜迁徙到来了哈榕泽莱
透过这些浸透着苦难的诗句,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苦难的命运,更看到了他们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既隐忍、内敛,又刚毅、顽强、永不屈服的民族性格。而正是这样的民族性格,决定了他们世世代代昼夜迁徙、惨烈征战的苦难命运。在我国悠远而苍茫的历史进程中,苗族同胞用一个民族的性格、苦难的命运,演奏了一个民族苍凉的交响和命运的悲歌。
众所周知,工业革命后人类历史的演进日益迅猛,如果说之前的历史演化是以加法的形式,那么可以说工业革命以后历史的演进就是乘法的形式高速推进。而在这个信息时代,其演进的速度更是以“立方”的形式急剧裂变。也就是说在信息时代的今天,时间对人们观念的的侵扰、渗透和异化,迫使人们对信仰、价值、尊严、道德、美学意蕴等诸多方面发生的巨变是以“立方”的裂变形式在挺进,对人们原有的价值体系完全构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渗透、肢解,甚至是完整的颠覆。而在这样的时代境遇之下,人们要将一个民族的文化特质依然原汁原味地、完整地保存下来就显得异常的艰难。一个民族的悠远文化在与后现代的残酷肢解为特征的尖锐对峙之中,远远不是其文化的“顽强”所能阻挡和拒绝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亚鲁王》实属罕见的完整性、原生性、鲜活性,使得《亚鲁王》的哲学意蕴和美学特质,释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