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世界合唱比赛而奔忙的人们
徐倩/文
到达里加的那天天气很冷，我穿上早已预备好的皮衣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沾沾自喜。接下来的日子一路艳阳高照，那件皮衣被揉进了箱子，连为数不多的衣架也不舍得给它用一个。
来到这里,每天迎着4点多的北欧阳光醒来，踏着夜里11点还不肯彻底黑去的暮色归来。那些抬眼可见海鸥徜徉、鲜花盛开的浪漫如同那件被揉进箱子的皮衣一样被我舍弃。饥饿、困顿、精疲力竭、还有那些忙碌起来自顾不暇、彼此疏离的瞬间让人徒生出的一肚子委屈，难道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世界合唱比赛吗？
开完Team
Building会议，我领到自己作为场馆经理的全部家当，一个写字板、一支笔、一个秒表还有一叠文件材料，以及一个需要跟另一个场馆共用的搭档！
按照地图在繁华的老城区终于找到了这个城市地标建筑——圣彼得大教堂，这个由德国人随着十字军东征始建于1209年的红砖教堂保留着一切传统的德国风格：严谨、大气、结构方正，尽管毁于二战，但随着上世纪90年代拉脱维亚从苏联独立，里加人民再次按照原样重建起来。教堂的高塔可以俯瞰全城，教堂内的共鸣音效可以让所有的歌者为之战栗！我负责的组别圣歌组和灵歌组就在这里了，it’s
perfect!!
比赛开始的日子如车轮飞逝，事件的划分缩小到每10分钟一次切换。走台时间和演出时间需要严格掐表计算，这是我的德国团队制定的比赛细节，我尽量严格地对待每一支前来的合唱团，按时请进、按时送出，循环往复、严守德国品质。但尽管如此，各种小小的超时还是导致我在第1、2天的操作中把自己吃中饭的时间给搭进去了，以此来确保比赛能够按时开始。我很忐忑，因为挨饿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我的搭档以及一支由10个拉脱维亚人组成的当地场馆工作团队，我居然让大家
第一天跟我混就挨饿！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事情还是一点一点地在发生，我先前以为无比骄傲的拉脱维亚人其实真的很善良且具有合作精神，我以为将会沉闷无比的圣歌作品其实好听得不得了，我以为会难吃到哭的北欧食物其实可以吃出有机物无污染的香甜味道！我每天穿梭在繁华喧嚣的老城区，经过有野鸭游泳的小河涌、经过野花肆意盛开的美丽公园、走过上百年历史的石头街道，再走进神秘宁静的教堂，一路20分钟经历无数个音乐学校、音乐厅还有演出中心，以及不知某个拐角就有一个宁静地拉着小提琴的男孩。这就是那个把合唱纳入基本人权、写入法典的国家，用无数个这样的细节告诉世界这是一个用生命来捍卫音乐的地方！
每天打开教堂，总有白发颤抖的老夫妻相携着上来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进来听音乐比赛，表情认真而崇敬，再看看老太太，穿上了鲜艳的套装佩戴着珍珠项链！而这样的老夫妻数不胜数地每天提前排队来到我的教堂等候合唱比赛的开始，安静、认真，真心令人尊敬！可是当灵歌组比赛，那些个享誉全世界的优秀合唱团表演时，我看着广场上蜿蜒的队伍，粗略目测800人在等候观看时，心里当真一疼。教堂里区区270个座位早已填满，一票难求。他们显然是没有机会了，可是仍然不肯离去，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者站着等候了将近2个小时，我却无能为力。他们最终安静地离开，留给我怅然若失了一个晚上。什么时候，在我的国家能够拥有这样的热爱生命、热爱生活、不急不躁的灵魂?
里加是很小的城市，甚至拉脱维亚也只是天气预报一句“今天全国有雨”就可以完全概括了的规模。可是在这里却举办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合唱赛事——合唱奥林匹克！那些放暑假担任志愿者的孩子们表现出来对艺术管理的丰富经验和专业态度让我内心羡慕无比，我比他们至少晚了10年才开始积累。这次比赛来自全世界73个国家和地区的460支参赛团走过这里的城市和街道，他们用远超出我认知范围的丰富语言演唱着各类作品。经过艺术讨论划分出来的29个组别，让每一个合唱团都可以找到合适自己参加的类型。我无法了解全部，但我庆幸被划分到圣歌和灵歌的场馆，让我得以了解这样的历史人文，聆听古圣先贤的智慧在唇齿间流淌。音乐以这样独特的方式记载了彼时的故事情感，感动着此时的我们，人类历史上那些星光灿烂的伟大时刻得以传承。
我看到年幼的孩子们满脸的敬畏、我看到睿智的成人满脸的虔诚、我看到龙钟的老者满脸的幸福。
俄罗斯的青年男声冠军团，男童和成年男声共同演绎十八世纪的华丽作品，带入到那个阉伶盛行的浮华歌剧时代；南非的灵歌冠军团有如神启的歌声开启了那段黑人苦难挣扎的历史；南开大学的合唱团带来鸿篇巨制的京剧改编合唱作品“霸王别姬”，在这个舞台上展现出来惊人的民族艺术魅力......这些天如同坐上时光列车穿梭在世界各地，尽览艺术瑰宝、遍拾满地珍萃。
那些最后一刻也没能获得签证的印度尼西亚团队，令人揪心地失联数日，直到临比赛的最后一刻我才肯把他们从我的节目单上划掉。我多么期望奇迹可以发生。有个斯里兰卡的男声团唱到我泪流满面，那些贫穷的歌者千辛万苦地到来，带着对生命和信仰的崇高敬畏撬开了人们内心最柔软的那扇窗。还有杵着拐杖、坐着轮椅的孩子在合唱团里演唱着的自信和快乐感染了每一个做母亲的心。于是每一个穿梭在场馆里穿着蓝色T恤的工作人员都默默坚持守候，不论晨昏黑夜。
离开学校已久，一切的领悟都在人和事的磨练之中，最珍贵的知识只在不进则退的现实世界里。我羡慕那些年幼的孩子，小小年纪可以跟着合唱团走世界，丰富阅历和见识，心灵的成长如同爬山虎在悄悄攀爬，不知什么时候望去已是满眼碧绿；我也羡慕那些拥有艺术梦想和独立人格的灵魂，始终生活在自由和诚实中，当爱和感动满溢出来的时候，周边的空气都随之灵动。我错过了童年的启蒙、错过了少年时的游历，我不具备成为一个音乐家的知识基础和神秘天赋，但我依然选择了这条艰辛的道路。我时常想人们在这份工作中投入全部的心念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们在精疲力竭后绝处逢生的斗志到底从何而来？可以肯定的是，并非先天刻苦勤奋的良好品质，也不是买不起房的残酷现实。这个简单的心念或许在蒙昧的时刻就已埋下种子，不论是否严加管束还是放任自流都不会停歇的生命力，家财万贯或一贫如洗都不能阻挡其发芽。它与生俱来、日夜滋长，不因阳光而沸腾,也不因黑夜而停歇。
这，就是事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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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14 21:4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