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 头

     孔 方

第一回

马里安本是个马大哈，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什么也不会在意。比方他两只眼睛几乎从不同时盯着某件东西，吃饭的时候，他伸手去拿面前的面包，结果中途却缩回，拿起了叉子。马里安就是这样的人，生活也没怎么给他出难题。别人也没发现他这个缺点。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经意的发现，把一切都改变了。睡前接吻的时候，马里安觉得丽娜的舌头有些异样。这引起了他的好奇。等到丽娜睡熟，他想办法弄开丽娜的嘴，马里安惊讶地发现：丽娜有两条舌头。经过仔细检查，马里安得出了结论，那不是两条舌头，而是一条舌头变成了两个，连通在一起的两条舌头。

按理说，结婚这么多年，一切顺理成章，生活就像公式和定理一样确切，规律。丽娜也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当然更没有抱怨。马里安烦躁不安，没法入睡。有一刻，他打了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他搜寻记忆里的画面，一个让他更绝望的线索终于浮现出来：丽娜几乎从不说话。不是丽娜从不说话，早安、晚安、你要……？我要……！这类日常用语肯定是说过的，而是她从没说过让马里安能记得住的话，或许她说过很多话，可现在当马里安想回想起来的时候，却记不起任何一句。还有，马里安搞不懂，丽娜究竟是用哪条舌头跟他说话的！

这下好了。马大哈马里安变得疑神疑鬼，小心谨慎起来。假如一个坐船航行的人发现船上有个漏洞，而且航程还很漫长，距离终点遥遥无期。那就是马里安的心情。想弄明白妻子到底用哪条舌头跟他说话的想法经常尖锐地刺着他的心尖。

这重要吗？这很重要！必须知道！

一天晚上，马里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他找到一把锋利的剪刀，把丽娜嘴里多出的、靠下面的哪条舌头给剪了下来。 暗红的剪口竟然没有流血，而是迅速愈合了。马里安把剪下的那条舌头藏在一个瓶子里，那里面有液体，放到床下去。

早晨的光线逐渐照亮窗帘。马里安假装熟睡，他等待着醒来的丽娜的第一句话。

女主人也醒了。她伸个懒腰坐起来，看到马里安还在睡，惊讶地推他：

安德罗，快醒醒，你上班要迟到了！

第二回

马里安当然没变成安德罗。不过这个叫安德罗的人，又成了他的新麻烦。他住哪里？多大年龄？他与丽娜是什么关系？他们两个怎么认识的？这一系列问题像盘旋在马里安脑子里的苍蝇，整天嗡嗡嗡地喧哗着。

有一天，马里安找到一个机会，他试图跟丽娜沟通一下。

丽娜，你认识一个叫马里安的人吗？马里安觉得这个问题比较妥帖。

马里安？丽娜想了一会，奇怪地瞪了马里安一眼说，不认识。安德罗，你怎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马里安说。

你最近怎么了，安德罗，你整体魂不守舍的，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对了，你认识那个叫马里安的人吗？

这个问题像足球一样传到了马里安这里。马里安思忖片刻，回答说：既然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好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不，安德罗，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丽娜说。

马里安想告诉她，其实你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过这可怎么说呢？这又从何说起呢？于是，马里安只好打哈哈说：我会有什么事？哈哈。

从此，马里安变成了安德罗。

第三回

丽娜对安德罗的怀疑丝毫没有减弱。她记得以前的安德罗上班从不迟到，说到底，安德罗是一个刻板的人。可是最近不同了，他变得言语吞吞吐吐，目光游移，经常发呆。

尤其是当安德罗问到那个叫马里安的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强烈起来：安德罗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有一天，丽娜从床底下找到一个瓶子，里面浸泡着半条舌头。

晚上，丽娜想办法弄开安德罗的嘴，研究他的舌头，她发现有一道隐约的伤口，难道这是安德罗的舌头？丽娜不肯定安德罗的改变是由于这条舌头，但她觉得，既然这条舌头是安德罗的，那为何不给他装回去呢？

丽娜找来针线，把那半条舌头仔细地缝在了隐约可见的伤口上。完成后丽娜有些吃惊，安德罗竟然是一个有两条舌头的人！

为了等待天亮，丽娜几乎没合眼。

这一回，丽娜坚决不去唤醒该死的安德罗，她侧着身子，期待着安德罗自己醒来。

终于，安德罗醒了。他推推身边的女主人：

喂，丽贝卡，你怎么还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