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伙房

孔方兄

首长又大喝：炊事兵！给我添柴！

站在一旁的炊事兵打了一个哆嗦，看了首长一眼，但首长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显然他这道命令是严肃的，必须执行的。炊事兵又看了看躺在锅里的人，他闭着眼睛，对首长的命令无动于衷。其他炊事兵把头折回去，做起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有的切菜，有的削土豆皮，有的揉面。

说你呢！首长对炊事兵喊道。

炊事兵赶紧捡起一大块木头，塞进火塘。他看见红红的灰烬愉快地接住木头，木头慢慢冒起了烟，一苗火逐渐由红变亮，和着烟舔到黑色的锅底。炊事兵不敢抬头，就那样蹲在地上，寻思如何能既不把火烧起来，又不违抗首长的命令。他慢慢地开始冒汗，火塘里的火光映在他稚嫩的看得见汗毛脸上，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火光，仿佛他的眼光可以灭火一样，他直盯着那块已经燃烧起来的木头，恨不得伸手把它拿出来。

现在你出不出来？首长问。

锅里的人一声不吭。他紧闭的眼睛和嘴巴说明他是不会出来的。

好！你牛！首长掏出香烟，抽了一根放到嘴上，却摸不到打火机。他的这一举动被炊事兵敏锐地抓住了，炊事兵迅速地从火塘里抽出那根已经燃烧的木块，让首长点烟。首长侧过脸，但木块上冒出的烟使他为难，还有，帽沿阻止了他与木块的亲近。炊事兵举着木块，仍然半蹲在地上，他没有给首长找打火机的意思。

打火机呢？首长问炊事兵。

哦。炊事兵把木块扔到地上，去找打火机。当然打火机就放在灶台上。首长自己先拿到了。

我给您点！炊事兵说。

你少冒包。首长把烟点上，吸了一口，鼻子嘴巴里冒出烟来。

炊事兵拿起水桶准备溜出去。

回来！首长说。

炊事兵站住了，慢慢回到灶台前，半蹲下去观察火势。

继续添柴！首长说。

是！炊事兵把那块从灶塘里抽出的木块拿起来，准备放进去。

求你了，别这样！犯了错误的炊事班战士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首长说，还是对炊事兵说。

你给我闭嘴！首长愤怒地喊了一声，要不是你，事情会这样么？

求……你了，我错了，放了他吧。战士低下头，不敢看首长的脸，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眼泪水一颗一颗地掉到地上。

炊事班其他的战士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但他们不敢回头看。

别哭！看你的熊样！还像个男人吗？我妹妹怎么看上你这样的软包了呢？躺在锅里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大声训斥战士。他的声音响亮得像按上了扩音器。

你搞什么？继续添柴！首长也大声喊起来，盯着炊事兵，直到炊事兵把木块塞进灶塘，他才扭头看那个躺在锅里的人，却发现他又闭上了眼睛和嘴巴。锅里的热气逐渐冒起来，在伙房里弥漫开来。那男人躺在水里，皮肤已经泛红，但仍然纹丝不动。

炊事兵哭起来，左手拧着右手，难过得像被蛇咬了。

你们楞着干什么？干活啊！一会部队吃不了饭，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首长对其他发呆停工的炊事兵喊叫着。

炊事兵们立刻忙乱起来。有一个把一大筐切好的白菜帮子哗一声倒到锅里。锅里的男人光溜溜地，像一条鱼，可是被白菜帮子盖住了，只露出头在水面外。其他几个兵看见了，纷纷把萝卜啊土豆片啊倒到锅里。锅里的热气一时被压住了。

首长顿时发火了，他把烟头朝地上一摔：你们搞什么？还真把他当鱼煮么？

不过，等他说完，他立刻语气缓和下来：出来吧，有话好说。

怎么说？锅里的男人问。

你先出来再说。

不！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不出来！

你……首长习惯性地举起手，指着男人的鼻子，可是他看到男人眼睛也没有睁，又放下了。你要知道，这里是部队！

我知道！

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没有！

首长又摸出香烟，这次，没人给他点烟。哭泣的炊事兵干脆坐在地上，一只手在地板上画着圈。首长把烟扔到地上。

我不许你干涉部队的事！

我不许你干涉我家的事！

嚯！你还跟我杠上了！首长踱开步子，围着灶台转起圈。其他的炊事兵立刻又忙起来，不过，显而易见，他们都心不在焉。

这时，炊事班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女子扑进来，趴到灶台上喊哥。几个士兵也从门外追进来。看到首长，站住立正了。

怎么搞的？连一个女人也拦不住！首长问。

几个士兵不说话。

女子转头看着首长说：你不放了我哥，我今天就死给你看！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

翠！犯了错误的战士喊起来。

别！首长也乱了分寸，不是我不放你哥，是他不出来！说着，他暗示女子身边的那几个士兵把女子制服。可是他们在立正。

叫翠的女子看了战士一眼，又盯着首长：他为什么不出来？

这我怎么知道！首长说。

还不是被你逼的！部队不是说军民鱼水情么？你们就这样对待水的么？说着，她朝锅里的男人喊，哥，你不怕，我们今天一起死！

嘿！老子今天不……得不答应你们了！首长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你答应了？女子问。

首长不说话。过了一会，他指着锅里的男人说：除非他先出来。

话音未落，锅里的男人霍一声坐起来，爬出锅，跳下灶台。几个炊事兵拿来毯子把他包起来，使他不能再钻到锅里去。不过，女子立刻靠到她哥身边，手里的剪刀仍然指着自己心脏部位。

我出来了。男人说。

我……他们得结婚！首长说着，指着女子和犯错误的战士。

当然！男人说。

所有的士兵突然鼓起掌。首长摸出香烟，炊事兵赶忙给他点燃。

今天这一顿午饭，全叫你给搅了！首长对男人说。

没事，过两天我给你们送几头羊来，算是道歉。男人说着，拉起妹妹，走到犯了错误的战士身边，把女子的手交到战士手里。你小子命好！我们一家拿3条命保你，你可要对她好点。

战士握着女子的手，点了点头。

哼！首长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他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回头对全体炊事兵说：赶紧做饭！

是！全体炊事兵们响亮地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