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家 和 包
□孔方兄
从前,作家马尔丹有一个包。说起这个包的来历,连作家本人也觉得迷糊一团,说不清楚。有时候,作家沉迷在情节的创作中,对包的来历不想深究。作家觉得,包就是一个包,至于从哪得到的这个包,其实并不重要。
可是包里的文件却经常使作家忙碌不停。作家总是从包里发现很多文件。那是一些各种各样的应酬的文件,这里要剪彩,那里要发言,作家就这样从一个会场转到另一个会场,从一个发言转到另一个发言,当然也从一个宴会转到另一个宴会。事情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奇怪。因为作家总是从包里找到已经拟好的发言稿。那是一些很到位很得体的发言稿。在殡丧仪式上,作家的发言会赢得大家的尊重;在开幕仪式上,作家的发言会赢得热烈的掌声。仿佛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作家本人毫不怀疑这些文件是别人悄悄塞进他的包里的。连那些他根本不知情的发言稿,也是连同文件一起放进包里去的。就是这样。作家这样一想,就感到释怀不少。
作家还是沉浸在他的情节构思中。那些无比绚烂的情节和动人的情感渲染成了巨大的时空美感,因此,作家在某个下午,还不由自主地感谢他的包,正是包里的文件和发言使他没被人忘记,而且并没有打乱他的创作。如果每一个作家都得到这样一个包,那真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事情慢慢变得不同寻常了。
有一天,作家带着他的包赶赴一个发言。路上,作家马尔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不应该老是把我夹在胳肢窝的位置!
作家四周环顾,却没发现身边有人。
我是包。
这是一个非常清晰的句子,作家意识到,他的包正在说话。作家赶紧把包捧在手里,仔细端详。
别这样看我,我说你的眼神。包说。
哦,作家马尔丹不知道该怎么看那只奇怪的包了。
我是说,你不应该老是把我夹在胳肢窝的位置,你应该把我捧在手里,就像你现在正在做的一样。
哦,我明白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难道不觉得我帮了你不少忙吗?你难道没有感谢过我吗?对于一个经常帮助你的老朋友,你至少应该以一种尊重的态度对待他是不是?
好吧。作家马尔丹答应了包的要求。作家觉得,一个会说话的包出现在生活中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许这是一种潜意识吧,尽管这样,作家还是把包捧进会场,然后从包里找到了更为准确、更为精彩的发言稿。作家的发言获得了空前的成功。答谢晚宴上,主人对作家的赞誉使作家觉得羞愧。因为事先作家并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会议,需要做什么样的发言。
回到家里,作家想把包放到平常的位置上时,心里犹豫了一下,最后,他把包换了一个地方,放到办公桌的左手方,那里是作家放茶杯的位置。作家马尔丹把包放好后,仔细听了一会,他确定没有听到包说任何一个表达感激的词语。作家马尔丹这下才注意到他的包是那样与众不同。仿佛是一只包又不是一只包,仿佛有颜色又没有颜色,作家觉得这样的一只包,其实不应该叫做一只包。不叫做一只包,那叫做什么呢?作家坐在平时坐的椅子上,点燃了一枝香烟,陷入了沉思。很显然,它具有“是”包的形态,却不很像“是”一只包。作家马尔丹想起了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的学说,那位希腊哲学家说:存在着一种理念上的椅子,不同于任何一把实际的椅子,而任何一把实际的椅子都带着这把椅子的影子。换句话说,那把只存在于理念上的椅子其实是不存在的,不可看见,只能感知。也许,作家马尔丹悲哀地想到,眼前这只包就是这样。
这可真奇怪啊,作家马尔丹想,我到底是从哪儿得到它的呢?很多次的疑问,这一刻使作家觉得非想搞清楚不可。不过,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作家的头脑里没有任何一丝线索,反而在思考中显得纷乱无比,搅和得像从一本词典中发现伟大的小说一样,最后作家放弃了,他觉得没有必要对一只包的来历这么在意,反正它现在是我的包,而不是别人的,这就够了!
就是这样。作家想继续他以前的创作,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而那些以前想到的美妙的故事,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肥皂泡一般破灭了。作家马尔丹气恼地坐了一会,到床上睡去了。
作家发现第二张邀请单时,感到不快。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心情。不过,看上去这次邀请是非去不可的。假如不去或拒绝,邀请单就不会出现在包里,而且邀请人是那样的受人尊重。作家把包翻开来看,却没有发现发言稿!
这是怎么回事?作家马尔丹说出了口。
不奇怪,你的发言稿都是我拟好的。在平时走进会场前,我就拟好了。包说。
哦,我觉得……
马尔丹先生,请别觉得奇怪,你真该感谢我,感谢我帮了你不少忙,使你成为人们眼里的伟大的作家。请问,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没有我,你会怎么样?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作家马尔丹说。
那这样好不好,今天我就代表你去参加会议,你就在家里坐着吧。
那怎么好?一只包去发言?作家马尔丹有些恼怒。
要不这样好了,我变成你,你变成包,我们两个把身份换过来,不就行了?
作家马尔丹想了一下,表示反对。
可是你今天去的话,没有发言稿,何况你不知道今天的发言主题是什么。
我宁愿不去!作家马尔丹生气了,一只包竟敢要挟主人!
包不再说话,看上去就是一只包。作家马尔丹坐不是,站不是,在屋子里徘徊。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作家抓起话筒,传来邀请人着急的声音。听到那声音,作家马尔丹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情看来不好处理了。
经过了漫长的思考,也许没有那样漫长,时间不容许作家马尔丹想下去。他同意了包的要求,让包代替他去出席会议。不过,作家要求不改变形状。
于是,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作家马尔丹就不再开口说话,一切都由包代劳了。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作家马尔丹还发现,当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简单了。包会应付各种刁难的提问,而且很会周旋,看来包认识的人远远超出了作家马尔丹本人的圈子。
感谢您还记得我!很多人都这样说。作家马尔丹只是做出微笑的表情,听着他的包巧妙而诙谐的回答,他觉得,其实不必为这事烦恼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就这样,作家马尔丹成了包的秘书。
又过了很久很久,作家终于如愿以偿,变成了一只包。他的包成了他自己。
或者可以这样说,包就是作家马尔丹先生,作家马尔丹先生就是一只包。这事情最后发展到非常复杂的状态,很难说清楚了。好在结局是那么清晰,作家马尔丹成了一只包。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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