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
片
□孔方兄
陈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其实这是一个老套的比喻,远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和状态。陈然的手压在一个文件夹上,那文件夹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男人显然是在做一场床上运动。可是那女人偏偏就是他老婆车娜,那眉眼,那样子,那痣……还要再看嘛?有一阵子陈然觉得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他的手却不愿意翻开文件夹。四周有无数的眼睛,陈然觉得这些眼睛的余光已经在关注他了。办公室里的人行动显得比平时急躁,他们的动作夸张而变形,呼吸也显得比平时急切,听,他们的呼吸急促而没有节奏,这都跟平常不一样。问题还在于陈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全身沉浸在一种忽冷忽热的状态之下,从头上有一股向下的冷气,正压着从小腹向上冲起的业火,这两股力在他的胸口部位交锋,一会儿是冷气有力量,一会又是火气向上顶。而他的胳膊和腿已经抖得难以抑制。他端正地坐在办公桌前,仿佛在一场迎头而下的急雨和烈火的烤炙中挣扎,可是他的表情却是镇定的,温和的,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在走神。
的确陈然走了一阵子的神。在这样的状态下走神,不是陈然的本来面貌。这一瞬间的走神所包含的内容却是无比的丰富逼真。车娜在床上的表现依然能体现在他的脑海里,眼睛稍微内敛一点就可以看到。可是那个男人是谁?看他的背影和那团肥肉,不像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人,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金枪不倒?那么他到底是谁?这个疑问苍蝇一样嗡嗡叫,使陈然的脑袋发涨,手臂发麻,腿部抽筋,呼吸艰难。他到底是谁?是谁?谁?谁?谁?且慢,莫非就是他自己把照片寄来的?他是什么意思?挑逗我和车娜的关系?我和车娜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我又不是ED,我觉得自己还行,就是一个车娜嘛,再有一个也不成问题的嘛。可是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难道车娜是为了报复我?她为啥要报复我?我哪怕有一点对不起她的事情,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呀,而且精神上的背叛一般是不属于道德范畴的。且慢,莫非这照片上的男人就是办公室里的某人?陈然的眼睛没有扫视,他的头比计算机还麻利,那几个男人的音容笑貌已经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可是他一个个都排除了。他们没有照片上的男人肥,就算有几个肥的,也没有照片上的男人淫荡,没有他那样的动作状态。车娜怎么会找这样的人?且慢,他到底是谁?或者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车娜真的跟除了我之外的人有关系,呸呸,关系,这是一个多么实在和轻松的词语。她真有啊!?为什么呢?且慢,难道是有人故意暗示我车娜有这样一场事故?可是这人安的什么心?他在等着看我的笑话?那么我就得表示镇定平静,就像现在这样的状态,千万不能做出草率的举动,不能说话,也不能笑,更不能走动,万一一离开办公桌,就会有人来翻开照片,把它给其他的同事看。且慢且慢,有点乱有点乱有点乱有点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照片上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已经发生了,或正在发生,将来还会继续发生?难道……且慢……
陈然力图把自己的呼吸控制住,可是他显然是枉费心机。呼吸的事情由肺负责,不再属于陈然自己,可是他仍然能控制自己的意识,使自己显得无比镇定,无比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陈然把那个信封翻来翻去地看,那是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邮戳,没有寄信人地址,只有信封的印刷厂和邮局的地址,从这一角度看,发信人显然是同城的,而且他(她)肯定认识陈然,还有,陈然推测他(她)有可能是亲自把信放到陈然办公桌上的,至少是请办公室的某人代劳。这么说,他(她)就有可能已经知道了照片的内容……想到这里,陈然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它已经把成百个男人的照片调出了内存,可是陈然无法一一排除,他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把那些男人的照片扫描一下。还有女人呢?万一这照片是那男人的老婆发来的呢?女人?陈然心里一凛,从头部向下的那股力量迅速向下压去,终于把陈然的火气熄灭了。
陈然的确不是只有车娜一个女人人。发来这封信的人如果是女人,那就什么可能都有了。这个女人可以是车娜自己,也可以的任何一个其他女人。有点乱。得控制。目前的办法就是当什么也没有发生。陈然慢慢地把那个信封用剪刀剪得粉碎,然后把碎片堆成一个小丘,仿佛是一座坟墓。这件工作他费了很多功夫,看上去他是在工作,可是他做的工作是消灭一个信封。
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同寻常。而这一个早晨也出奇,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跟他讨论问题。是不是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事?或者是有人为了竞争新的提拔而设的局?总之,这是一个有N种可能的事件。
陈然终于把自己稳住了。他设计的那些报复车娜的方案暂时被搁置在脑后。目前就是把办公室里的事情应付过去。一分钟,又一分钟。陈然在数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可是稳住自己是多么困难。那些问题一个又一个跳出来,比眼前那一堆碎纸片还多。而他那些荒谬的惩处车娜的想法也跟着一个又一个地跳出来:那车娜绑起来,塞上嘴巴,然后勒,勒,勒,勒,勒……或者把照片放到她面前,然后再放一跟绳子、一把刀、一盒毒药、一个榔头、一把锯、一柄斧头……或者把她带到荒野无人处,然后笑着说出事情来,然后把她灭了……或者把她和那个男人一起绑住……可是这样一来,他先前被压住的火气又窜上来,跟那股冷气在较量。
且慢!这会不行。这会得工作。陈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似乎时间已经凝滞不前,那根秒针每走一步都显得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他她他她他她他……他们他们他们他们他们他们……
这一天终于被陈然应付过去了。从一走进办公室起,他就一直坐在椅子上,连厕所也没有上。等办公室里的人都下班走了,陈然才把自己从椅子上解救出来。他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椅子上汪着一片水。这真是奇怪的发现啊!难道这事情真这么厉害吗?
走在回家的路上,也许是上衣口袋里的那张照片在起作用,陈然心头的火气慢慢冒出来了,成功冲上了头顶,他看什么也不顺眼,车让他想到车娜,红灯也让他想到车娜,连路边卖花的小女孩也被他看成是车娜而臭骂了一顿。就差找机会动手打人。陈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委屈的男人了。这时候,他先前那些荒谬的设想再一次被某个东西触发,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
报复报复!杀人杀人!报复杀人!杀人报复!
杀!每想到这样一个字眼,陈然的呼吸就顺畅一些。
杀杀杀杀杀杀杀……
陈然的脚步明显快了起来。这时候,他身上已经干了,除了散发着死亡的腐臭气息外,陈然像一个容光焕发的小伙子。我就是死神!死神就是我!
陈然几乎想唱歌了!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陈然还做了一个攥住脖子的手势。
“老公,你回来了?快过来,看我给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陈然干巴巴地问,仿佛从梦中醒来,梦的内容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
“你最喜欢吃的宫爆鸡丁!”
“哦。”陈然觉得既然是梦,还是忘的好。
“你身上怎么回事,臭死了,快去洗澡,你像干了一天苦力活,说,到底做了什么?”
“我……”陈然说,“我累坏了。”
过了一会,陈然已经在淋浴喷头下接受温暖的洗澡水的洗礼,他把自己全身洗得干干净净。一边洗,陈然一边哼着歌,只有曲调。
走出浴室的时候,陈然把镜子上的水气抹干,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我真的累坏了!”
过了一会儿,陈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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